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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田欣来问过你了吗?”

  “也没认真问,就给我写了几百首诗……”

  皮皮翻了翻了白眼,差点昏过去。在心里捶胸顿足地号叫,我也写了啊!只是全给你封到箱子里了呀!啊……呜……

  见她一脸沮丧,家麟只得慢慢开导:“不要紧,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你若爱上一个人,一定要早点告诉他,明明白白地让他知道。”

  从那天起,皮皮每天过来看家麟。家麟不情愿,但她照样来报到。

  皮皮的理由是,既然从上中学起他们就天天一起回家,现在这么做不过是延续了一个老习惯。

  家麟的理由是,拒绝皮皮将会是个体力活儿,也就无可奈何了。

  于是乎短短一个月,皮皮过上了大学时代梦mei以求地生活:家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属于过他。

  一下班她就坐车去镜湖小区。陪家麟散步,陪他聊天,陪他看碟,看电影。若是发病不能出门,她就在床边给他读小说,或者讲故事。有时候家麟吃了药睡着了,她仍然静悄悄地坐在那里,在夜幕中陪着他,想着他可能不久于人世,不忍离去。

  有时候皮皮问自己,这是不是爱情。

  想了很久,答案是:不是。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不会抛弃一位曾经爱护过你的朋友,关皮皮更不是这种人。

  但有一点也很清楚:她几乎忘记了贺兰静霆。

  可是家麟的病并没有因为皮皮的到来而好转。他只是心情很好,也很愿意吃药,也配合控制饮食。但他仍然不时地要去医院,稍有不慎就心慌,气喘,全身浮肿,脚经常肿得连家里最大号的拖鞋都穿不进去。

  每天离开的时候,皮皮总能在客厅的一角看见双眼通红的孟阿姨和因过度伤心而提早谢顶的陶叔叔。他们不顾皮皮的反对,亲自下厨给她熬汤做饭,然后赔着笑站在门口,目送皮皮下楼。皮皮知道家麟的身体每况愈下,不过是在挨日子。医生说他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走掉。

  出了家麟家的大门,皮皮一定要到小卖部去喝瓶冰汽水。这个家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她需要很冷很冷的东西来冰镇一下自己。

  卖汽水的是个十三岁的漂亮小女孩,女孩指了指她手腕上的红珠,笑问:“姐姐,你戴的这是什么?是佛珠吗?”

  可乐的汽很足,皮皮打了一个嗝,然后很窘地看着她:“啊……这个……嗯,算是吧。”

  “真好看!真别致!姐姐是哪个寺求的?我也想要一个。”

  “不知道……别人送的”

  她终于想起了贺兰静霆。

  从见到家麟那一天开始,皮皮再也没去过闲庭街。有那么一两次她质疑过贺兰的归期。不是说顺利地话要三个月吗?现在都五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半点音讯。也许就是不大顺利吧。路途那么远,还带着几千里狐狸,到哪里落脚都要有很多安排啊。皮皮想起自己做秘书时跟着张主任组织过一次地区性的记者交流会,五百人参加的大会,从策划到落实,人仰马翻地忙了足足半年多呢。可是皮皮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正如贺兰静霆所说的,这不是他第一次,每年他都会这么做。祭司大人法力无边没什么应付不了的。就算真出了什么事,皮皮除了奉献肝脏,也帮不上任何忙。不像在镜湖小区陪着家麟,他的笑容他的健康每一时每一刻都能观察得到。看着他越来越少的发病,每日心态平静,睡眠安心,皮皮觉得很有成就感。

  就这样日子一晃,到了四月十五日,皮皮下了班照例去看家麟。这一日正值周末,电影院有皮皮一直想看的大片。家麟二话不说和她一起去看了电影,看到一半就嚷着要出来,可他坚持陪着皮皮看到结束。结果出大门时人挤人,他走得有点急,下了台阶就开始喘气。所幸最近病情还算稳定,喘了一阵就平静了。他站起来想继续走,猛地一阵头晕,过了好一会儿才能挪步。皮皮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不敢走快,是陪着他沿街散步。

  “这条街咱们走过吗?”皮皮说:“我闻到了羊肉串的香味了,真香啊!”

  “怎么没走过,这是近路。白天卖杂货,晚上全是烧烤店。附近一带学生多,生意可好了。以前我也常来吃的。还请过你一次,你大概不记得了。”

  “记得记得。乐来记,那店的名字叫‘乐来记’嘛。我们还为那个乐字怎么发音争了半天呢。后来去问老板,老板说他姓乐,所以叫乐来。”

  “对,对。这个我倒是不大记得了。”

  “当时我们一共吃了二十五根羊肉串,两只鸡翅,一大堆烤豆腐,还喝了很多啤酒。我们吃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连回家的车钱也吃掉了,是你骑车送我回去的。记不记得?十月初十,双十节,桂子花开了一路?”

  家麟假装看路,没有答话。

  然后他说:“皮皮,你是个好姑娘。就算现在我死了,到了天堂也会保佑你的。”

  他的眼神冷清清地,目光恍如隔世。

  从小到大,皮皮喜欢家麟就是因为他待人和善,性子舒缓,淡淡地像杯绿茶。家麟从不说刻薄地话,不爱藏否人事,不乱发脾气,情绪上几乎没什么大起大落。细想下来,家麟并不比皮皮幸运多少,他有个厉害的母亲,性子暴燥,对分数孜孜以求,小时候也没少挨打。但家麟身上怎么也不看不到他母亲的影子。

  这样好性子的一个人,死神却提前光顾了,而且,面对这样的命运,他似已有了准备。

  “别这么说!我求你别这么说!”她却难过得哭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见她不住地抽泣,便拍拍她的肩,叹了一口气:“太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家吧。晚上厂区不安全,昨天看报纸你们那块又斗欧了。”

  皮皮擦了擦泪:“我先送你回去。”

  路过一棵槐树,眼看就到了家门口,忽然从槐影里走出一个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皮皮惊呼了一声,等她看清了来人,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自学地后退了一步,差点被地上的枯枝绊倒。家麟下意识地拉了她一把,皮皮连忙抽开自己的手。见来者神情不善,家麟本能地将身子挡住了皮皮:

  “先生,有什么事吗?”

  那人眉间紧锁,冰刀般地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扫来扫去,过了半晌,方一字一字地说道:“皮皮,告诉他是我是谁?”

  皮皮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舔了舔嘴唇,强装镇定:“家麟,介绍一下,这位是……。”她吸了一口气,声音不自觉地哆嗦起来,“贺兰静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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