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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呵,你怕听了?知道李阿姨最恨的是什么吗?你个牛魔王怎么现在才现原形啊?你们这些农村人为了娶到城市的姑娘,怎样卑微低贱讨好人的事都做得出!彩虹还一个劲儿地夸你好,‘体贴’,‘老实’,‘文质彬彬’,我李明珠看你第一眼就知道那不过是奴颜媚骨,一旦得势,翻脸不认人是迟早的事儿。今儿你也别指望你老婆会跟你回家,我让韩清在这里住着。你回去好好反省,再不拿出个人样儿来,这里是工厂重地,会打架的小青年多得是,看我不找人揍断你的腿!”

  夏丰气乎乎地摔门而去,大门“咣当”一声巨响,震得墙壁都抖了一抖。

  彩虹小心翼翼地扒了一口饭,进里屋看着一脸青紫抱着被子啜泣的韩清,轻轻地说:“你饿吗?吃点东西吧?”

  她擦了擦眼看着腿上睡熟的儿子,说道:“不饿,我过一会儿就回去。”

  “回去?”彩虹怔了怔,“在这种时候?”

  “夏丰从小没有娘,爸爸好酒赌博,天天揍他,后妈对他也刻薄,他……他挺可怜的。你不知道,我跟他恋爱那会儿,他身上穿着件薄薄的毛裤还是七年前他妈妈手织的,线都快脱光了也不舍得换,我陪他去看他妈妈的墓,他没哭我都哭了。这么多年他对我都是和颜悦色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

  彩虹两眼望天:“喂,你有没搞错?是他打了你,你还替他说好话?”

  “我只是告诉他我不想在资料室呆了,天天整理旧报纸填卡片,那日子真磨人啊,是个活人也给磨死了。我想考研然后找个好点的工作。他听了就不干了,说我只顾自己不顾这个家。现在房贷这么重,读书不挣钱还花钱,不如多打几份工。我说这钱不让他出,我去求我自己的爸妈。他一听火更大了,说我仗势欺人,嫌贫爱富。还对我爸妈破口大骂。”

  “破口大骂?你爸妈哪点得罪他了?”

  “他看中的这房子首付要十八万,指望我爸妈能支持一下,把他们多年攒的老本拿出来垫上,打电话过去探口气,我爸听了半天不表态。他又埋怨说我结婚时家里给的嫁妆太少,不把他这个女婿当回事儿。”

  彩虹直听得心里一阵发凉:“不把他当回事儿?结婚时他家里一分钱也没出吧?用的都是你们俩自己的积蓄和你爸妈给的钱吧?这么一大活人儿都嫁给他了,还叫不当一回事儿吗?”

  “他的工作也不如意。明明想做编辑,却被派去搞广告。这一行拿的是效绩工资,需要人脉,竞争很激烈。他在大学里混得顺风顺水,到了单位却被同事们瞧不起,回到家来就喝酒生闷气。多多生了之后小孩子晚上睡不好,半夜老是吵,他就冲着几个月大的儿子吼。唉……”

  彩虹看着她乌黑的眼眶,问道:“瞧你眼睛都给打得充血了,我送你去医院看一看吧?”

  “不用了,我还得回去。”她咬了咬牙抱着孩子站起来,腿还是一跛一跛的,“多多晚上老爱哭,太影响你们休息了。我回去好好地和他说一说,不就是不让考研吗?我不考就是了,为了这个家,也没什么。我已经牺牲了那么久,也不在乎多牺牲一点。”

  彩虹一把将她拉住:“不行,你好歹在这里住一晚。刚才我妈没头没脑地将他骂了一顿,估计他更生气了,让他反思一晚上,消消火儿,明早你再回去。我爸上夜班,我妈和我都睡得沉,没事的。”

  终究韩清还是带着多多走了。彩虹送她到楼下,给她要了一辆出租,叮嘱她有事记得往这边打电话。其实最近一两年她和韩清见面也少,因为有了孩子,也没老人帮忙,她几乎寸步不离守在家中。今日见到她,不独神情懊丧,眼眶两旁起了不少黑斑。明明年纪比彩虹还小几个月,看样子倒是大了十岁,腰粗体肥,行动迟缓,一幅十足的妈妈相。

  心情沉重地回到家里,彩虹看见妈妈仍在沙发上织毛线,想起她刚才的一番话,不禁想责备:

  “妈,您刚才的话也太刺耳了,夏丰毕竟是韩清的丈夫,您好歹得给他留点面子。”

  “这种男人还用给他面子?要是他是我的女婿,我就给他两耳刮子。”李明珠啐了一口,“怎么样,你老娘我火眼金睛吧?当初我是怎么劝你们来着?这种凤凰男不能嫁,门不当户不对,习惯价值都不一样,幸好他妈妈死得早,不然还有婆媳问题,将来够她受的。我说了多少,你们听进去没有?”

  彩虹不吭声了。李明珠又对了。当时韩清与夏丰谈恋爱,彩虹也热心地当了无数回电灯泡,回到家里把夏丰那叫一个夸啊,只差他不是天神。可是夏丰到彩虹家只来了一次,老老实实地向李明珠诉说了自己苦难的家世:母亲早逝、父亲凶暴、后妈刻薄,彩虹听得差点下泪,李明珠却半点不动声色,回头就说这孩子会装可怜,博得女人同情。李明珠最讨厌男人装可怜,所谓英雄不谈出处,强盗莫问来路,这夏丰太有心眼,太会打动女人,韩清不是他的对手。她在电话中向韩清的父母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对这门婚事很不看好。韩清的父母也不愿意,只是鞭长不及马腹,后来夏丰去南宁见了他们一面,父母见韩清入情已深,一幅不嫁他毋宁死的模样,就松了口。

  彩虹默默地去厨房给自己添了一碗红豆汤,李明珠忽然问道:“今晚你去哪儿了?”

  “系里来了位新老师,没有联系电话,有个重要会议,书记托我找找他,带个话儿。”

  李明珠看了看电,说:“你快些准备一下,等会儿苏东霖有事要来接你。”

  彩虹吓了一跳:“什么?苏东霖?”

  “他给你手机打电话,你没接,电话打到家里来了。”

  “哦,今天有课,要见学生,手机消音了。”

  “他问你九点半以前会不会回来,我说会。”

  彩虹连忙看表,九点二十五。发起了牢骚:

  “什么事啊,早上不是见了么,晚上又要见,这人有病啊!我给他回个电话,明天再说吧。”

  李明珠忍不住要吼:“你快点去收拾!记得换个胸罩!把那件紫色的长毛衣穿上,夜光下显示得贵气。‘易求千金宝,难得有情郎!’——这人又有千金又有情,你加紧点,好不好?”

  11

  彩虹下楼之前又被明珠抓住:“回来,你的头发……得弄一下!”

  说罢冲到洗手间拿了一瓶摩斯,哧哧几下,将她的头喷成了奶油蛋糕,手在上面抓来抓去。

  彩虹痛得乱叫:“妈,别抓了,您会弄吗?头发又不要紧!”

  “不要紧?”明珠将她的脑袋一拧,拧到自己的眼前,认真地说,“女人身上最要紧的地方就是头发!”

  “哈哈哈哈……”彩虹笑岔气去。

  明珠被笑得一脸铁青,指着彩虹卧室里挂着的一幅《维纳斯的诞生》:

  “我说的话你总不信,嫌你妈没眼光是不?看见那幅画了吗?我问你,维纳斯的身上有什么?”

  “有什么?”彩虹说,“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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