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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我没有去医院。

  请主饶恕我,我不想看到她一无所有的尸体。

  那样,我会更加对照自己,明白自己所失去的一切,纵然让一切重回,我都不堪面对。

  我当然也不会去找周楚暮,我给他发了一个信息:“这是永别。”然后,我把自己的手机从窗口扔出去。

  如今我还需要它作甚么?

  失去一切,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如今我才能明白这一点,却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我才发觉,那个曾经因他对我的虚弱缥缈的爱而萌发的一刹那的梦想,是多么愚蠢而久远的事。

  既然如此,为何我不带着它一起,远走高飞?

  但是,在这样做之前,我必须偿还一个人。

  如今在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让我留恋和愧疚。唯有将亏欠她的全部偿还,我才能走得义无反顾,永不回头。

  Part3 尾声

  世界上的秘密,有很多种,有一些,甜而透明,想起来会微笑;有一些,却会埋在心灵的最底层,日积月累,变成毒素。

  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一定不会做现在这个背负着许许多多秘密的女生。因为,这些秘密其实并不属于我,而我却身不由己不由自主地为了保全它们而不顾一切。

  当保留这些秘密的外壳被现实一一击破,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在做这一场没有意义的牺牲,在一个人孤单的战场上为人世中最脆弱的感情而倾尽所有出生入死,最终却发现对手只是一面有记忆的镜子,让我在对照自己的一路走来时,不得不承认,这一路的背负和忍耐是多么愚蠢。

  这种感觉甚至说不上有多痛,在更多的时间里,我只能感觉到一种虚空,一种冷冷的嘲弄。而当我在这场没有目的的逃亡中精疲力竭,才终于发现,这些秘密,我只想对一个人说。

  不是别人,就是他。

  我心中唯一的他。

  于是,我拨通了林庚的电话。

  那天,当林庚找到我时,天色已晚。这场冬天的雨越下越大,还夹杂着硬硬的雪砂,雨雪混合而下,仿佛电视出现雪花时咝咝吱吱的声音,我站在一间杂货店的屋檐下,眼泪已经不流了,只是呆呆地数着雨滴。

  他出现在我面前,穿着一件湿透的雨衣,把一把伞像夹公文包一样夹在腋下,一看到我就从马路对面奔跑到马路这边来。雨水溅湿了他的脸,那张脸,曾经让我如此留恋。

  “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他的声音有点大,掩过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呢?嗯?”他有点严肃地看着我,语气里有责备,也有疼惜。

  我不看雨,看他,但还是呆呆地,不说话。

  他急忙替我撑开伞,把我的手握来放在伞柄上,焦急的说:“还发什么呆啊,我送你回家。”

  他今天的模样没有一点平时的英俊从容,而像一个劝孩子回家的无奈父亲一样,又用心又疲惫,却让我前所未有的暖心。

  瞧,我是多么不争气,让他如此担心。

  “我没有家了。”我努力让声音平静,却终于还是哽咽着这样说。

  还没有等林庚说话,我又喊了一声:“老师……”然后,我双手捂着脸,不由自主地歪下身去,倒在他的怀里。他没有拒绝我。

  我终于号啕大哭起来。

  在这个冷到绝的冬日,我全身颤抖,我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一只手努力捂着自己的嘴巴,但是这样做丝毫都没有减弱我的哭声。我哭的用力程度,简直可以用嘶吼来形容,以至于惊动了路上的行人。他们打着雨伞停驻,注视着行为古怪的我。他们一定以为我得了失心疯,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如果我能控制我自己,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做。该死的一无所有的感觉,它强大到可以击毁一个人的自尊,这种感觉让我不能再忍耐哭的冲动,我像呕吐一样激烈的哭泣着,我妄图哭掉我所有阴暗潮湿的过往和委屈,仅仅是在林庚面前。

  因为,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我只有仅存的一处温暖,就是他,就是此时,终于把我抱在他怀里的林庚。

  这样的时刻,我在梦里幻想了那么久,这一刻却来得那么迅疾和真实,真实到我能感受到他的雨衣上塑料橡胶的味道。

  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猎人打了一枪,而快要死去的树袋熊。

  疼痛,却也幸福,再也不用为活着而攀爬。

  所幸的是,我的树终于没有推开我,而是把我抱在怀里。

  他伸手轻轻地在我背上拍了一下,放任我的哭泣,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用仿若从很远很远的年代传来的声音说:“你好像吃了不少苦头,田丁丁。”

  我在他的肩膀上拼命点头,只是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

  “你好像变得越来越爱哭了,”他一边叹气一边扶我起来,“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句话好像一颗柔软的钉子,直直地钉入了我心里最不能触碰的角落,我慌乱地躲避他的眼睛,却正好与他的目光相遇。

  我虽然还在颤抖,却忽然,停止了哭泣。

  那一刻,他在看着我,眼神明亮,仿佛千言万语,又仿佛不说一句。

  那一刻,全世界的雨都停了。我出神地看着他被雨打湿的发脚,忽然想伸出手把它们理理顺——当然,我没有。

  上天作证,那一刻我心里没有任何不纯洁的念头,甚至,没有任何念头,只求这一刻,能够白天黑夜,天长地久,永永远远地延续下去。

  可是,不过几秒,林庚就在我身后推了我一把,坚定地说:“来,我送你回家。”

  “不。”我说,“我妈不要我了。”

  “你傻呀,气话谁不曾说过,我妈那时候也老跟我这么说来着。”他说,“来,听老师的话,相信我。”

  我不可能拒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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