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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那个晚上,我双脚冰冷,再也未暖过。即使用厚厚的棉被把它们包起来,即使灌了热水袋在上面用力揉搓,即使用一瓶瓶热水去泡,那种冰凉至彻骨的感觉都一直伴随我,只要一想起,全身就打一个寒战。宿舍里空无一人,她们都有自己的狂欢。我从包里摸出一根烟来点上,慰藉自己的情绪。当我点燃那支香烟时,打火机的光芒却无形中照亮了那个沙漏。在没有开灯的宿舍,它被红色的火星渲染,闪着颤抖的橘黄色光芒,仿佛一只等待被爱人吹灭的幸福蜡烛,给我奇异的力量。

  我掐断了烟,捏着它,重新躺进了被窝里。

  我没有一个夜晚,比这个夜晚更加想她。那个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像个天使一样的女孩。那个用刷子洗刷自己身体的夜晚,她是如此珍视她的纯洁,珍视到连渺小如我的人都恨不得可以保护她。所以,她是幸福的吧,她一定是的吧。只要她的王子可以珍视她的纯洁,守护她的幸福,我丢掉生命都在所不惜,我发誓。

  我以为事情会这样过去了,却没想到没过几天,校园里传出新闻,某男生喝多了,提着把刀在校园里要追杀同宿舍的男生,差点把人家的头都砍下来。事情闹得很大,因为见了血,那男生被劝退学。我也被学校找去问话,那次问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招惹上这种鲁莽而肤浅的男生,对一个女生来讲并不是一件骄傲的事,所以你的沉默不能说明你的高贵。”

  训导主任极尽刻薄之能事,可惜不能撼动我泪流满面。后来那男生来了,酒醒后的他看得出对此事非常后悔,他只是看了看我,说了句,跟她没任何关系,就再也没说话了。他的父亲站在他身后,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农民,不停地跟老师和领导们弯腰求情,说着好听的话。

  我的心忽然就疼起来。如果我可以帮他该多好,可惜我自身难保无能为力。

  男生最后还是被开除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收到他叫人转给我的一条短信:我不会放过那些八卦猪!

  我可惜他的命运,但这不是我的错,我不会认这个错。

  “那个莫醒醒,闷骚型,不能惹。”那天我回宿舍的时候,听到她们这么评价我。

  “再说一次!”我把我的包扔到床上,大声对那个东北胖女人说。

  她冷冷地看着我,重复:“闷骚型,咋了?”

  我端起桌上一杯不知谁喝的水,直接泼到了她的脸上。她抹了一把脸之后要我道歉,一边嚷嚷着一边来撕扯我的衣服。我个子比她小又比她瘦很多,肉博当然不是她的对手,很快就被她一下子压到了床上。

  我这才见识到学艺术的女生到底哪点厉害。

  “听说你喜欢女人。”她恶狠狠地压着我,恶毒地说,“这种感觉你是不是很爽啊?”说罢,她还在我脸上摸了一把。

  我挣扎着,从我的口袋里摸到一支圆珠笔,对着她的脖子就戳了下去。她干呕一声放开我,捂着脖子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

  算她好运,那是只有盖的笔,不然,鲜血一定会从她脖子里喷溅出来,让她死得相当的难看。

  我们打架的时候,宿舍里还有另两个女生,但她们都没有上来劝阻。喜欢看戏也好,至少我想她们会看懂我的确不能惹,至少不会再有人胆敢来扰乱我的生活。从前的温吞性格,只在人不犯我的前提下,而正是寄人篱下,教会我如何自保求生。

  特立独行是我注定的命运,好像夏吉吉画里的那些女子们,看上去低进尘埃里去,眉间却有别人无法企及的骄傲。

  有什么不好呢?

  没什么不好。

  再见到江爱笛声。是放寒假的前一周。

  那天天气很好,我的期末设计作品得到系主任的好评。很慈祥的叶教授在给我们上学期总评课时,当着全系众多才子才女的面请我到办公室喝茶。不是没有窃窃私语,但我受之无愧。

  茶是上等的乌龙。叶教授年纪不轻了,却有很好的身材和一双看上去很精致的手。她对我说:“莫醒醒,我看了你的作品,很激动。我个人非常喜欢你的创意,像你这么有灵气的学生不多见。下学期就会有服装大赛,你寒假里好好琢磨琢磨,我等着你给我一个好惊喜。”

  我点点头。心里不是没有激动的。打心底里,我希望能得到别人的肯定,真挚的肯定总好过冷嘲热讽,才让我在这寂寞的人生中得到些微光明的安慰,才有继续前行的勇气。

  “我了解你的一些状况。”她说,“大家好像都对你有些误会,你不必介意。做出成绩的那天,自然可以笑看天下,你说呢?”

  我又点头。

  她是那样聪明,一切点到为止。没说我的家事,没说我的父母双亡,没提那些恶俗的断背和拉拉字眼,更没有说到那个退学的男生。临走的时候,她还邀请我有空的时候到她家,她包饺子给我吃。她的手轻轻放到我肩上来的时候,让我想起许琳。这个和我一样,注定孤单一生的女人。还记得我跟着江辛离开的时候,她哭得像个泪人儿,就连我父亲死去的时候,她都没有掉过那么多的眼泪。我希望她明白,我残忍的割离掉我和她之间的一切,是希望我们彼此都有一个新的开始。

  只是我不知道我的新生,还有付出多少沉重的代价?

  但教授对我的肯定,多少在我多日阴暗的心里打进一道小小的阳光。刚好那几天本学期的家教都结束了,结到了费用,我破天荒的决定到街上去逛逛。我那件蓝色的大衣已经很旧了,扣子都已经磨掉了颜色,但因为是我爸给我买的,所以一直没舍得换。我是个典型的不孝女,父亲死后才懂得自己的不懂事给他造成的灾害,他若不是那么操心,命或许能长一些。如果她在天之灵看到今天的女儿,他会点头还是失望的摇头?

  特别是当他知道,我现在正跟着他的情敌生活,且这个情敌,仿佛隐形,却强大到他一辈子都没有发觉,让他家破人亡,他到底会做何感想?

  哦爸爸,给我提示,我该怎么做?我不是没有想过,一把火,烧掉他的家,烧掉一切。我不是没有想过,给他最恶毒的诅咒,让他下世业不得安生。可是爸爸,我却接受了他的恩赐,你会怪我,还是会支持我呢?我该如何,才能得知你的心?

  就在这喋喋不休的自责和自问自答里,我绕到一家大型超市,在一楼的布料柜前停下了脚步,我想起了我被放在江辛家的阁楼上的我的小缝纫机忽然想给自己做一件大衣,还是蓝色的,在这个无人心疼的夜里,自己心疼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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