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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大家都躺在床上不出声,广播里传来宿管阿姨的声音:“三分钟后查房!请大家速速上床休息!”

  蒋蓝愤愤地骂了一声“妈的”,咣当咣当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又一次地动山摇地爬到了我的上铺。

  模模糊糊地,我听到一个人叽叽咕咕地在说:“脏,真脏!”我把被子掀开,头顶却传来震天响,好像她踹了床板一脚。我侧耳倾听,才听明白,原来她在说这张床。她不停地拍打被单,神经质般地抖动自己的蚊帐,正当我揣摩不定时,她却把头从床边上垂了下来,长长的卷发像拉面一样落下来,她倒挂着的嘴巴夸张地动着,对我幽幽地说:“你们,究竟在这张床上,做过什么好事?”

  我真想把她倒挂的脑袋从上铺扯下来。可是,她却及时把脑袋缩了回去。

  “明天我要买个刷子,把这张床好好刷干净!”她继续发表意见,我用力抓着床单来克制自己的愤怒,否则我不敢肯定我是否会冲到上铺掐住她的脖子。

  对她睡在米砂的床上,我已经是一万个不满了,现在,她的床板又一直吱吱哑哑响个不停,像是面临飓风的危房。我捂住耳朵,几欲崩溃。我突然很想念米砂,想发短信给她抱怨,又一想,这个时候她一定睡了,所以我只能在被窝里打开手机,不断调到这两天我们发的短信,看了又看。最后一条短信她这样跟我说:“醒醒,你理那些泼妇就是抬举她们。”

  我当然不想抬举谁,于是我闭上眼睛安心地睡了。

  半夜,我胃痛,爬起来上厕所,却看见她靠在厕所的墙壁上,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抽烟,像一个寻仇的女鬼,不仅眼神幽怨,而且,也和那些女鬼一样,长着一副苍白漂亮的脸孔。我不打算理她,她却举着自己手中的一件衣服对我摇摇,哑着声音说:“你看,漂亮不?”

  我定睛一看,那是伍优的真丝睡衣!与先前不同的是,在胸前部分,用烟头烫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破洞。

  “逆我者死。”她叼着烟,欣赏着手中的“杰作”,含含糊糊地说。

  “逆我者死。”这似乎是她的口头禅,我仍然记得那时还是初一,她给我同桌一个很胖的男生传纸条,纸条没折好,落在我脚下,上面就是龙飞凤舞写着这句话。

  那个男生接到这个纸条以后,鼻血马上就流了下来。我还记得,她那时盘一个很高的发髻,虽然像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可却依然光彩照人,尤其是她的眼睛,大得仿佛能慑人心魄。她傲慢地转过头来看着胖男生的狼狈样,笑得前仰后合。多年以后,当我在美学讲座上,听到老师对“崇高”一词的解释,他说:“崇高感从美学角度上讲,就是恐惧感。”如果这样说,蒋蓝的眼睛,的确是令人恐惧的“崇高”。

  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能做到依然如故地惹人讨厌。真不容易。

  我想把伍优叫醒跟她理论,最终放弃了这个决定。我不想宿舍里再出什么事,米砂说得对,理她就是抬举她。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伍优摇醒的。她举着一件充满破洞的衬衣颤抖着声音对我说:“你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她从她的床上把她的睡衣,睡裤甚至毛巾都拿到我的床上来,将那一个一个蜘蛛网似的“作品”展示给我看。

  我爬下床眺望蒋蓝的床,被子堆成一座矮矮的山,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一股难以抑止的怒火终于从我心底升起。米砂还说过:“对蒋蓝这种小人,就要用小人的方法。”我怎么就忘记了呢?我当机立断地从床底把她的大箱子抽了出来,又把她的橱门一把拉开,把里面的衣服和化妆品通通塞进箱子里,接着爬上她的床,把她的被子枕头抱了下来。我就这样一手提着箱子,一个胳膊夹着一个枕头一条薄薄的夏被,撞开门,把这些东西一股脑扔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

  来来往往的人们聚集在我们宿舍的门口,研究着满地的名牌服装,我大力关上了门,将那些令人烦恼的东西关在了门外。

  伍优抱着她的衣服,愣在原地看着我。我拍拍双手,平静地对她说:“终于清净了。”

  对不起,莫醒醒又一次吓坏了所有人。

  莫醒醒(15)

  兴许是前一天晚上干活干得太累的缘故,那天早上的课,蒋蓝一直在睡觉,偶尔见她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发一两个短消息,然后再趴下继续睡。

  对于这种不惹事就要死的人而言,睡觉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不知道放学后她看到她的那堆垃圾堆放在宿舍门前,会不会再度发病。我也检讨了一下自己,是,我不该太冲动。但这种微弱的检讨很快就被内心强大的愤怒压了下去,我甚至有些期待她看到那堆东西时发飙的样子,或许她又要“二叫成名”,提醒全体女生宿舍成员注意:我蒋蓝又回来了!

  我在课间发短信跟米砂谈事情经过,她回过来一连串的“哈哈哈”,我相信,要是她在一定也会跟我做出同样的举动。我忽然觉得,经过和她相处的这一年,我也变得和她一样敢做敢当了许多。

  中午的时候,数学老师留堂,我们去食堂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当然,我也并不饿。这几天我的食欲不好也不坏,吃不吃都是那么一回事。我正预备空手而归,路理忽然在食堂门口出现,他截住我,递过来一个饭盒说:“你的。”

  我打开来,是满满一盒的西红柿炒鸡蛋。

  “眼看着没了,替你抢了一份。”路理说,“快吃吧,我得上课去了,我们今天中午要评点试卷。”

  “你等了很久吗?”我问。

  他对我伸出了三根指头,笑了一下,就转身急匆匆走掉了。

  三秒钟?三分钟?三十分钟?三刻钟?我还蒙在那里,他的背影已经逐渐在阳光里缩成一个小亮点。

  他的脚步比以前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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