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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空气里,能听到尘埃破碎的声音。

  我看到毒药颓然地坐下,他拿起了另一只碗,慢慢地把玩。我等着他把它砸碎,等他出了气,我就可以上去安慰他一两句。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把碗放回了原处,然后对我说:“没办法,我们总在吃饭的时候吵架,从小就这样。”

  我不知道该如何劝他,这简直是我最不擅长做的事。

  他站起身来对我说:“走,我们出去透透气。”

  “去哪里?”我问他。

  “吃人谷。”他做个吓我的表情说,“专吃小羊。”

  真不知道他这时候为什么还有心情耍宝。我转身要往屋里走,他却伸出长长的手臂把我一拦:“早知道你这么不给面子,我昨晚就应该趁你迷糊,把你扔了喂狼。”

  “换双鞋不行吗?”我回身对他说。

  二十分钟后,我已经和他来到了山顶。虽然我大病初愈,刚落过雪的山路也不好走,但经过昨夜强化训练过的我,这一切都显得不在话下。山顶上黄昏的天美得不可言语,我觉得用任何语言来形容它都是苍白的。我仰着头惊喜地往前走,却被他一把拖住说:“小心,前面是悬崖。”

  真的是悬崖。

  孤悬在半空中的悬崖,除了后半部与山体相连,大部分都悬在高空。夕阳温柔地倾泻下,照在地面上依旧残留着末化的雪,反射着隐隐的白光。一切跟我曾有的一个梦完美吻合,我屏住呼吸,生怕又是一场梦。

  他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塑料袋,拉我坐下。

  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我有很多的话要跟他说。我同时也觉得,他有很多的话要跟我说。但此时,沉默的力量却超越一切,我还是宁愿将千言万语藏在心里,那样才是最安全选择吧。

  怪只怪这美好的风景,彻底扰乱了我的心。

  “小时候常常一个人在这里坐着。”他做个飞的手势对我说,“琢磨着自己会轻功,跳下去,像飞。结果没一次能鼓起勇气。”

  “你别跟夏花吵,”我说,“她对你挺好的。”

  “我们不是一个妈。”毒药说。

  “嗯。”我说。

  “你为什么不惊讶?”他转头看我。我只是笑笑,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只是不想出卖于安朵。

  “你最怕的是什么?”他忽然问我。

  我想了半天后答:“失去。”

  “呵呵,小丫头也懂失去吗?”他说,“你可真正尝过失去的滋味?”

  “什么叫真正失去?”我问他。

  “比如,失去父母,失去信任,失去爱,甚至,失去自由……”他看着远方,叹了一口气,“你不会明白的。”

  “我懂。”我说。

  “谢谢撒谎。”他臭美地说,“每个喜欢我的女生,都喜欢这么说。”

  “那你是不是喜欢跟每个喜欢你的女生说这些呢?”

  “不。”他飞快地回答我,“你是唯一一个。”

  “我是孤儿。”我看着他,不再回避他的眼神,吐出了这四个字。一个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都没有跟人提起过的四个字,我早将它当作一个秘密放进心里,轻易的吐露只为了让他明白,其实,还有人跟他在一样的世界。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手轻轻地放在了我肩上,轻轻地,若有若无地搂着我。我的心像什么撕裂了一小块,有轻微的疼痛,却更能畅快地呼吸。直到他向我坦白:“那晚我并不是有意要侵犯你,我发誓。”

  我的脸微红,继而变得潮红。

  然后他又用宣誓一样的声音补充了一句:“马小羊,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欺负你,也再也不会允许别人欺负你!”

  眼前的一切在我面前模糊了,所有的声音在我耳边消失了。世界在那一刻,只剩下空气,供我新鲜,给我呼吸。

  期末考试,在这个城市第二场大雪之后来临了。

  南方的灾情此时已经爆发,有人在早读课时把收音机带来教室,这样大家每天就都能听到灾情汇报。

  除此之外,面对堆得高高的教辅材料,我们没有别的方式来减压。

  自从我那晚从艾叶村回到学校,我的世界忽然变得非常平静。就连颜舒舒,除了“作业本借我看一下”和“带词典了吗?”这样的问题,也不多和我说一句话。很大程度上,我知道她在生我的气。可是我早就说过,我不是爱解释的人。如果非要我那样做,才能获得朋友的理解,那这和祈求宽大处理的嫌疑犯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宽恕,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

  最最重要的是,我的生活已经和以前完完全全不一样了。心里的孤单保垒已经完全被莫名而来的幸福敲碎。就像他送我回到学校,我只许他把车停得远远的,而他听话地把我放下来,然后去替夏花买她最爱的烤鸭。

  我站在原地目送他,他车子慢慢地退回来,摇开了窗玻璃,取下了帽子,很认真地问我:“马小羊,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很酷哦。”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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