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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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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嘴角上的血迹仍在,眼睛却显得还算有神。我稍稍放心,从口袋里递给他餐巾纸,他却并不接,仿佛在等着我去替他擦拭。他眼睛里放射出一种让我无法抗拒的莫名的光,我不能控制地伸出我的手,胳膊却被他握停在半空中。 “马小卓。”他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我说,“你是何人?为何每次都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出现!” 他的手是如此的有力,好像在跟我过招一般。我想抽出,却没有力气,或者说,全身都要了命的失去了所有力气。我不由自主的上下牙齿紧紧咬合,以至于不知道如何启齿。 “问你话呢!”他咄咄逼人。 我终于吐出一个单薄的字:“不。” 他笑了:“暂且饶过你。等我恢复一下再慢慢审你。”说完,他终于放开我的胳膊。人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直了身子。 “不要紧。”他甩甩手臂,语气好像是在安慰我,“打架是家常便饭。” “是被人打。”我的思维和口齿一同恢复清晰,立刻纠正他。 他没理我,而是背过身,拿出电话来打。 “快来接我。”他说,“大爷我被暗算了。大帮那个小狗日的,吃里扒外,你找人给我弄死他!” 趁着他打电话,我退到教室的门边,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向他要回小金佛。 “你要不还我,我就报警!” “请你还给我吧,它对我一个同学很重要。” “我很喜欢它,一直想买不到,要不你卖给我吧。” 好像每一个都很牵强——我还没得在心里整理出最佳答案,他已经收起电话,向我招手说:“Come on!” 我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我当然不会过去,而且我讨厌并且鄙视他的口气。他居然在我面前卖弄起了英文。Come on是他看过几个粗俗广告就可以随便乱用的?他知道Come on究竟有几个意思?他是不是见谁都会招招手说“Come on”呢?我想他应该明白,我和那些女孩子是不一样的,如果他以为我和她们一样会乖乖受用,那他就是大错特错! 于是我站在门边,动也没动。 他歪着嘴笑了一下:“你想我了,是不是?” 我果断而飞快的摇头。 “七岁时我就知道,女生摇头代表着点头。”他捂住刚被狠踢过一脚估计还没缓过劲来的胸口,慢慢走到我面前,满意地欣赏着我脸上仍然没有褪去的红晕。 “还给我。”我说。 “什么?” “小金佛。”我说,“食堂里那个。” 他好像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皱着眉问我:“是你的?” “不。”我说。 他故意伸出他那只沾着血迹和地上的污垢的脏手,装作漫不经心的在我的红围巾上用力擦了擦,我一把把围巾扯掉,丢在地上,一股凛冽的冷气灌进我的脖子里,我禁不住全身一颤,潜伏的咳嗽就要呼之欲出,我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不想让他看出我的惊慌。他自以为了如指掌的压低声音盘问:“是不是——定情信物?” “胡扯!” “你能说长点的句子吗?”他忽然笑起来,“你跟一般小妞还真不一样,她们是明骚,你是——” 他把那个“是”拖的老长,指望我的脑子会自动填空,我才不会让他得逞。我仍然保持冷若冰霜的表情,对他充耳不闻。他知道我不上当,就顿了一下,自己解释起来:“她们是明明怕我,却要装出一幅不怕我的样子来,你是明明不怕我,却要装出一幅怕我的样子来,有趣。” 毒药,人如其名,我觉得我就快被他颠三倒四的烟雾弹催晕过去了,更何况我对他绕口令一样的句子丝毫不敢兴趣,于是我加快了我的语速地对他说道:“你要是不肯还,我会报警。” “你说什么?”他好像被我的话惹怒了,更加上前一步,紧盯着我的眼睛,“你丫给我再说一遍!” “报警。”我只重复了最关键的两个字,不知为何,看着他略显抓狂的样子,我反而觉得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掩藏不住的得意表情进一步惹怒了他,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来一样东西,用它抵着我的腰部,咬牙切齿地说:“你尝过被一把刀捅进身体的滋味么,我的女英雄。” 言语间,他已经用了力。 我感觉到轻微的疼痛,又好像不是很确切,是春天在老家,放满水的灌溉渠旁,赤脚奔跑时脚趾刮到的路边的草叶,那样柔柔的痒痛。 哦,原来被刀抵住的滋味也不过如此。我的心绪开始要命地游离,我竟然想起了她来,不知当年的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思忖和感受呢? “你在想什么?”他好奇地探身,我已经闻到他的鼻息,我的后背贴着墙,前面是他的刀,我索性迎着他的目光,甚至带着微笑,且闭着双眼。 不知道这充满挑衅的受死表情会不会反而激起他的嗜血细胞,让他真的一不留神向我扎来呢? 可是奇怪的是,我真的不怕,一点也不怕。内心对她的怀念和怜惜浇灭了我对死亡的恐惧,哪怕是面对冷酷的刀尖。但是,我无比后悔的想:我真的不应该救他。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这个混帐,不仅是欠扁,早就该去死,不是吗? 我和他继续对视。一秒过去了,五秒过去了,十秒过去了,甚至也许是好几分钟过去了。 “哈哈。”他终于自我解嘲地短促的笑了笑,把刀灵巧地收回他的口袋,脸凑到我的脸上。可是,他却刹那间转变了姿势,歪过头低下身。他的呼吸仿佛凝固在我的脖子上,还有他嘴角的血迹。 他是想要做什么? 那一瞬间,我承认我有些灵魂出窍。所谓的大脑一片空白就是如此吧?我很久没有被人这样亲近。这让我不禁想起年幼时粗鲁的搂过我的一个和我同年的小女孩。她喜欢吃冰淇淋,就住在我家对门。我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我只记得她的眼神,以及从她嘴里吐出的恶毒的字眼:“林果果,妓女。”我觉得我从没想起过她,是因为我想离一切的“恶”远一些,远一些,再远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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