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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即便有时候大家开玩笑,也顶多叫他“F先生”,他倒也没意见,只要不直接提到“樊”,怎么叫他都无所谓,说道F先生,这还是从黑皮那小子开婚介所时就被叫开了,寇海、细毛因为被黑名冒名登报征婚,都成了什么什么先生,大家见面都相互称呼对方,“呦,我们的F先生来了。”“K先生,你也来了?”最倒霉的是细毛,他姓朴,结果被大家叫成了“屁(P)先生”,气得他每次要抓狂。

  窗外有隐约的雷声……

  天气预报说,晚上有大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而大雨来临前的夜,总是无比沉寂和压榨,樊疏桐陷在黑暗中,头又裂开了似的疼,背心冷汗涔涔,一直以为他对朝夕的爱仅是精神上的,她是他多年纠结的一个梦,纠结至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将他深值于心的,每次看到她,她那种莫名的孤寂和敌意,犹如隔着玻璃把自己和他截然分开,就是隔着那“玻璃”,让他忽然明白他对她的爱不仅仅是精神上的,他要她,从心灵到肉体,于是失了控发了狂,他如愿碎了那玻璃,结果只能是鲜血淋漓,他和她之间,依然没有心神合一,抑或是唇齿相依。

  他觉得此刻命运之神就站在他和她的面前,已然在警告他,新的灾难还在后面,他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只能用微弱的力量,徒劳地抵抗着明天的来临,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他不会抗拒也不会悲哀,只有默默地接受,可是……

  朝夕,你会懂我吗?我所做的这一切你能看到吗?我从不对自己的行为解释,是我错了,就是我错了,解释又有何用?朝夕,如果我说,我恨自己胜过你恨我,你信吗?你不会信的,因为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可是禽兽也有疼的时候,不是吗?

  看着你那么痛苦地挣扎在黑暗中,我心疼,我一直为你心疼,只是你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我的心,而你的心,都在连波身上,否则不会一提到他,你就失声痛哭,你望着我时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沟通,冷得仿佛可以让万物结冰,我还能希冀着什么?朝夕,你有想过吗?我不是生来就是禽兽,我跟你一样,来到这世上时都是有着清澈眼睛的婴孩,我们什么都不懂,只挥舞着小手,期待着大人的亲和爱,而我,从小就缺失了爱,一个人缺失爱的孩子是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的,包括对父亲,我都不懂得如何去爱他,相比他亦是如此,而我对你,明明想跟你推心置腹地谈心,明明想向你靠近,可是你对我的敌意和我本身个性上的缺陷让我们背道而驰,朝夕,恨一个人是多么痛苦的表情,为什么我们只能彼此怨恨?恨来恨去,只能是两败俱伤,就像我和父亲,不说恨,朝夕,如果我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信吗?

  你一定当我是疯子吧,那天我真是疯了,疯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这次我又把你推倒了更远的地方,朝夕,那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朝夕……我没想要这样的,很多时候我希望自己就是那只青蛙,自觉自愿地把自己溺毙在井底,我骂自己没有出息,陷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你根本不明白,我是多么渴望你,没办法靠近你身边,我就拼命地想你,一点一滴地去回忆我们曾有的过往,哪怕是伤痛,也好过空白,而让我悲伤的是,如果将你从我的记忆中剜去,我的人生竟然是一片空白,朝夕,天知道我是多么想跟你在一起,哪怕是死去……

  …

  起风了,窗帘被风撩得老高,昏黄的路灯下,窗外那些随风狂舞的枝叶,在凄迷的夜色里仿佛是一片幽暗的森林,樊疏桐将头埋进沙发的软垫中呜咽,只觉末日来临般,什么都是徒劳的了,他翻过身,惟愿此时此刻就有一道大霹雳,立刻就劈了他,他将手掌盖在脸上,眼泪顺着眼角涔涔地积在耳蜗里,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身体正受着酷刑一样在沙发里战栗。

  “哥,你在里面吗?哥……”

  门外突然传来连波叩门的声音,樊疏桐吸着气,睁着了很久才从沙发上爬起来,扶着墙摸到门口,开了门,房间里一团漆黑,连波骇得都不敢往里走,“这是咋了?”

  “进来吧。”樊疏桐的声音浑浊不清,踉跄着想转身回沙发边,结果绊了下,差点跌倒,连波赶忙扶住他,“怎么不开灯啊?”

  说着就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别开灯!”樊疏桐浑浊的声音喝止他。

  “哥,你怎么了?”连波摸黑将他扶到沙发边上坐下,樊疏桐并不愿回答,反问他:“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晚上吃饭时看你的脸色也很不好。”连波很不适应屋子里的黑暗,打量四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坐那吧,我没事。”樊疏桐坐回沙发上,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光芒,准确地从茶几上摸到了烟和火柴。

  “哧”的一下,火柴的光亮显出了樊疏桐暗暗的脸,瞬间熄灭,房间内慢慢地弥漫着烟雾,连波望着沙发对面那微弱的火星很是忧心:“哥,你这是怎么了?”

  “连波,我疼……”

  “哥!”连波说着就要扑过去。

  “别过来……”他叫,那声音可怜地颤抖着,“求你,别过来……”

  “哥,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到底出什么事了?”连波急得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人一直是坚强的,小时候即便被父亲抽得满地打滚,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更没有求过绕,他何曾这般软弱过?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樊疏桐在沙发那边换了个姿势,窗帘外透进来的光亮依然很微弱,根本看不清他脸上是何种表情。

  因为抽着烟,他的声音又干又涩,呼吸也很凌乱,他问:“连波,我问你,如果我做了样禽兽不如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连波坐樊疏桐对面的沙发上,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他仍感受到那人的伤心,那伤心弥漫在空气里,被他一点点的吸入肺里,于是连波也变得伤心:“哥,到底出什么事了,爸知道你回来后给我打电话,要我过来照顾你。”

  “别提他!”樊疏桐断然喝止。

  “哥……”

  “你只要回答我,你会原谅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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