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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黑皮抹干眼泪,好奇心上来了,起身仔细打量他的舌头:“嘿,真是神了,都说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连大夫都比中国的强啊。”

  “滚你丫的,一点觉悟都没有,什么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瞎扯!美帝国主义的月亮怎么比得上我们中国的圆呢?崇洋媚外,小心被人拉去游街!”细毛骂起人来也是利索得很,继而摸着人民公仆圆润的下巴说:“要说这事啊,多亏我姐夫。”

  樊疏桐问:“你北京那个外交姐夫?”

  “NO,NO,”细毛说黑皮崇洋媚外,自己说话却喜欢夹洋文,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毛病,大约跟他大姐嫁了个外交官有关,不仅说话越来越洋腔洋调,生活作风也是越来越资本家,不仅穿起了西装,还学会了品洋酒,据说最近已经抽上雪茄了,不过这会儿他说的可不是大姐夫,“是我二姐夫。”

  “啥,你是说追二毛的那个何夕年?”

  “是他啊,我这新本田就是他送的,对我可忒好了。”细毛任何时候都不忘炫耀他的新车,一副欠扁的贱样。黑皮当时就骂了句:“不要脸!还没过门呢,就姐夫姐夫地叫,也不嫌丢人!”

  “反正他们迟早是要结婚的嘛。”细毛笑起来的得意劲更欠扁。

  也难怪他得意,谁让他爹妈给他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姐姐呢,过去有大姐夫孝敬他就不说了,现在又有N个准二姐夫孝敬,他不得意才怪,当然,著名华侨何夕年先生无疑是最得朴家老少欢心的,居然还想到了给准小舅子整舌头。不怪何夕年这么上心,主要是朴家的二毛太漂亮了,长得很像八十年代的影星龚雪,特别是眉眼像极了,被大院里的人称为“小龚雪”,尤其笑起来的样子,绝对的倾国倾城。细毛成天撺掇着二毛赶紧嫁给何夕年:“姐,姐,嫁吧,别犹豫了,这么好的人上哪儿找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二毛不仅人漂亮,性格也很辣,完全不同于大毛的端庄贤淑,骂起人来跟寇海家的常英有得一拼,每次细毛撺掇她嫁人,她就骂:“是我嫁人还是你嫁人哪,你要这么急你就去嫁他!”由此可见,何夕年的公关颇有成效,不止细毛,朴家上下都在不遗余力地撮合何先生和二毛,据说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果不出意外,年内就会完婚,难怪细毛开口闭口就“姐夫姐夫”地叫了。

  樊疏桐讥讽道:“也真难为你这个二姐夫了,连舌头都给你整,你还有啥要整的趁着现在没过门赶紧开口,过了门,人家就不会那么上心了。”

  黑皮忍不住要去扒拉细毛的嘴巴:“舌头都能整啊?”

  “可不是,告诉你们……”细毛神经兮兮地凑近他们,压低声音说,“连男人的那玩意听说都能整……”

  “啥玩意?”

  “就是那玩意!”细毛指了指下面。

  樊疏桐当即会意,一脚踹过去:“滚你丫的蛋!”

  黑皮笑得一脸怪相:“咋整?”

  “整长啊,听说国外有这种技术,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臭小子!现在我就来给你整!”黑皮说着就朝细毛扑过去,细毛拔腿就跑,樊疏桐一脚横过去,跟黑皮合手将细毛压在本田的引擎盖上,一顿海扁。细毛大声疾呼:“救命啊,要出人命啦——”

  因为在门口和细毛他们打闹了会儿,待樊疏桐买了柚子回家来,已经是两个小时过去,还在院子里就听到老头子在屋里骂。他正寻思着怎么扯个理由呢,军区负责送信的文官小赵来了,拿了个信封毕恭毕敬地递给樊疏桐:“这是您家的信。”

  樊疏桐“哦”了声,低头一看,信封的落款是北京某政法大学,他猜这可能是录取通知单,正要高兴呢,发现收信人不对,不是文朝夕,而是“邓朝夕”。他疑心是不是送错了,他们家没姓邓的啊,可是文官坚持说没错,地址上写得清清楚楚:“首长家的信怎么会弄错呢,我们还活不活了。”文官小赵挠着后脑勺说。

  樊疏桐一想也对,就把信拿回了家。原本樊世荣看到通知单也很高兴,可是一看到“邓朝夕”顿时没了声音,跌坐在沙发上。

  这时候樊疏桐也反应过来了,那丫头改了姓!

  原本这也没什么,改姓就改姓,姓文姓邓都是她的自由,可她起码也得跟家里人说声啊,一声不吭地就改了,还偏偏改姓“邓”,放谁身上都难受。这明摆着就是她在提醒大家,她的爹姓邓,死了,被樊家的人害死的,她将永生铭记父亲的姓氏,永生不会忘记这仇恨……

  樊世荣一句话也没说,放下通知单,佝偻着腰起身上楼。樊疏桐去扶,也被他推开了。樊疏桐只得跟在父亲身后,一直跟进了房间。

  樊世荣还是不说话,摸索着坐到房间的沙发上,一抬头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陆蓁的照片,顿时老泪纵横,捶着自己的膝盖说:“蓁蓁,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我谁都不怪,我只怪自己!我错了,我错了啊,蓁蓁……”

  “爸,您别这样。”樊疏桐心里也堵得慌,轻轻在父亲的身边坐下,“是我的错,爸,这不怪您……要不是当年我做的那些混账事……对不起,爸,这些事本来应该我来承担,却让您……不过,爸,您别怪朝夕,她惦记自己的父亲没错,哪怕他们没有共同生活过,但毕竟是父女。就像我,在外面这些年心里也总放不下您,我禽兽不如也好,我混账也好,您始终是我的父亲。”

  “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爸爸又活不过来了。”樊世荣喟然长叹。

  “是没用,但我们还活着,爸,我余生都会来赎罪!请您相信我……”樊疏桐正要继续往下说,楼下传来珍姨的声音:“哟,朝夕回来了,大热天的,也不带把遮阳伞,瞧这小脸晒得……”

  朝夕一早就出门上书店买书了,以往连波在家的时候,她想看什么书,都是连波帮她去买回来,连波去外地采访了,就只能她自己上书店买了。樊疏桐连忙出去,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晒得一脸通红的朝夕,笑道:“恭喜,你考上大学了。”说着指了指茶几上的信封,“刚寄来的。”

  朝夕捧着书拿起信封就上楼,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她甚至看都没看信封上面印着啥字,好像这是件很平常的事,根本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樊疏桐本来是要恭贺她几句,一下就被她的冷场弄得尴尬起来,因为她平静的表情无端透着傲慢,好像早就知道了结果一样的。她目不斜视地绕过樊疏桐进了自己房间,正欲关上门,樊疏桐跟过去一把用手掌抵住:“朝夕,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要看书。”她冷冷地说。

  “书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不急在这一会儿,邓朝夕!”

  她愣了下,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推开门走进来,尽可能地用平和的语气说:“我们谈谈吧,不要说没什么好谈的,至少我有话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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