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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夜深的校园寒气很重,我穿着薄薄的外衣坐在宿舍楼下的花圃边,缩着身子跟容讲电话。偶尔抬头看天空,连星光都是黯淡的,我不由想起妈妈说过的话,她说每个人死后都会化作天上的星,可怜的Sophie,她还那么小,也成了天上的星吗?她看得到我们对她的思念和伤心吗?我很伤心,在这个夜凉如水的晚上。

  容说,Sophie是在傍晚时分走的,走得很安详。容抱着渐渐僵冷的Sophie久久不愿松手,不停地跟她说话,跟她讲故事,可是Sophie终究没有再醒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眼见一手带大的爱女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容悲恸得无以复加,我没有语言可以安慰他,因为我也很伤心,脑子里总是不断回放Sophie活泼可爱的笑脸,还有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我现在只剩你了,四月。”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开始我还不理解这话里的意思,后来才知道,容的前妻苏珊娜见Sophie去世,断然拒绝生下腹中的孩子,说是要把孩子做掉,因为生下这个孩子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Sophie用不上脐血了。她是个精明的女人,本来就不想再生孩子,怕影响事业,这下她有足够的理由拒绝生了,因为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一纸协议就堂而皇之地将容的财产占为己有。

  容痛不欲生地说:“我跪在她面前求,希望她留下这个孩子,Sophie没有了,如果能生下这个孩子至少也是个安慰。可是她不答应,我怎么求,她都不答应!在她眼里,名利比什么都重要,我现在在她心目中连个乞丐都不如,从Sophie停止呼吸到现在,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公司也已经被她完全接管了。四月,我输了,我终于是输了,什么都没了……”

  我号啕大哭起来,不仅仅是为Sophie哭,也是为容哭,更是为我自己哭。这阵子太多太多的意外发生,我一个人疲于应付,孤立无援,害怕极了。我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事接踵而来,我真的一点主张都没有。

  特别是费雨桥,那天把话都讲明了,他的目标是我!我不知道他的来历,订婚宴上的一幕,究竟是他的计划,还是意外,我没办法判断。也许他的初衷是想和芳菲订婚,以此来接近我,但是芳菲的突然逃跑让他意外获得了机会,而偏偏“莫云泽”又出现了,不同的面孔相似的气息,他们和那场火灾究竟有什么关系,我脑子里乱极了。

  订婚宴后的很多天,我脑子里始终是那张挥之不去的脸,整夜做噩梦,茶饭不思,课也没上了。姚文夕以为我病了,几次要拖我去医务室,我怎么都不肯去。我觉得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个巨大的黑洞在吸附着我,任凭我怎么挣扎都无法停止坠入那黑洞。我知道我逃不过的,那场火势必将燃烧我一生,我常在睡梦中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姚文夕睡我上铺,说我经常乱踢乱喊,大叫“着火了着火了”,她开玩笑问我是不是小时候遇到过火灾。

  我胆战心惊,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我知道,我早晚会尸骨无存。

  我的情绪从未如此低落,虽然容说处理完那边的事务就会尽快回上海,但我一方面期盼他快点回来,一方面又害怕他回来,因为费雨桥的事我还没有跟他说,该怎么说呢?说我接受了他的求婚?还是说我顶替妹妹跟他举行了订婚宴?

  我不敢想象容知道这一切后作何反应,他刚刚失去Sophie,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如果知道了我和费雨桥的事,无疑是雪上加霜。

  这天中午,我没胃口吃饭,一个人到图书馆看书。可是哪里看得进去,一颗心只觉在火上烘烤般,焦灼难耐。

  正午的阳光很好,透过落地窗斜斜地照了进来,橡木长桌上的阳光明亮得仿佛能触摸,而窗外,已是一片浓郁的秋色。看着梧桐叶子簌簌地飞落,总让人会不自觉地感伤,感叹时光又哗啦啦流过了一年。图书室内很安静,偶尔有交谈声,也都尽量压到了最低。书页翻过的声音也是轻轻的。坐我旁边的是个打扮很时髦的女生,一头栗色长发,耳朵里塞着耳麦,似乎在听音乐,一边看着一本时尚杂志,一边嚼着口香糖摇头晃脑。

  我本没有注意到她,这样的女生在校园里随处可见,没什么特别的。我是偶然瞟向她的时候,被她随意摊在桌上的时尚杂志吸引了目光,摊开的那一页刚好是一篇介绍上海名门豪宅的文章,图文并茂,而那张图……

  我觉得我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像是缺氧。

  眼睛不停地瞟向那本杂志。

  “给你看吧。”那女生显然注意到我在瞟她的杂志,大方地推到我面前,自己从包包里拿出化妆镜涂口红。

  “谢谢!”我迫不及待地拿过那本杂志,瞪大眼睛,标题是什么都没顾上看,但那张占了半个页面的精美图片却让我全身的血液直往脑门上涌,乳白色的欧式洋楼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高大气派的黑色镂花铁门一如从前,透过铁门,可以望见开阔的庭院正中央有个灰色碗状的喷泉池,也和从前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一条蜿蜒的鹅卵石小道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到房子那边的树林中……

  我再看图片下面的文字,更觉气血翻腾,那些字像是一个个的都浮了起来,变成了刺,一根根地扎进我的眼睛……

  排名第三的梅苑,位于上海市翠微路12号,数年前曾毁于一场意外大火,遂成废墟。现在的户主为海归某知名企业家,三年前耗费巨资将该宅院按原样重建,今年4月正式竣工,7月投入使用。据悉,该宅院内部装饰极其奢华,但很少对外开放,在公众视线里尽显神秘,而有关户主的身家背景也成为坊间热议的话题……

  明明是废墟,是谁让它恢复了原貌?

  我记得四月份偷偷去看的时候,房子刚刚竣工,那天下着大雨,我被门口刻着“梅苑”的铜质铭牌刺激到,拔腿就跑,还差点被一辆小车撞上。那辆车就是从梅苑驶出来的!莫家的人真的回来了?订婚宴那天在酒店门口撞见的那个人,他真的是莫云河?

  我只觉背心冷汗涔涔。

  收拾好东西,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图书室。

  校园的林荫道上落满枯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如果是往常,我会捧着书,很惬意地穿行于斑驳的日影中,倾听脚下沙沙的声音。可是现在我整个人仿佛置身一片火舞热浪中,不顾一切地狂奔着,就像身后有什么追赶着我一样,我拼尽全力,亦摆脱不了。

  我靠近,靠近,那张门就在面前。

  很多次在梦中,我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窥视着那张门。门后是一片焦黑的废墟。有冷冷的月光倾泻在废墟上,大团大团的雾弥漫着,我总是窥见有若隐若现的人影自雾中走来走去。那雾漫天漫地,瞬间就吞没了我,我在梦中无路可退,被各种无形的力量撕扯着……

  如果这世上真有鬼魂,我相信那是他们的鬼魂侵入了我的梦境。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他们要将我撕成碎片。

  而此刻,是阳光明媚的午后,没有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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