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千寻千寻 > 停尸房的哭声 | 上页 下页
一一


  “当然,”繁羽像发现了宝藏般,兴奋得满脸放光,“你的这些文章比那些已经发表的都要写得好,真没想到,幼幼,你在这种环境中也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

  我还是笑,不作答。

  “你哪来这么多的灵气啊,你的文章充满灵气!”

  我指了指楼上,意思是我的灵气就源于楼上,那些摆着的尸体。

  繁羽愣愣地看着我,以为我在说鬼话。可我说的是实话。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除了楼上的那些尸体,没有人愿意跟我交流,跟我说话,他们都惧怕我的脸,只有那些尸体不怕,虽然他们不能言语,但每天穿梭于他们中间,仿佛是第六感,我能听到他们心底最深的叹息。我觉得我和他们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孤独,一样的冷漠,一样的对人世间充满怨恨和留恋……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是躺着的,我是站着的,仅此而已。

  繁羽很热心,她拿走我的几篇文章,几天后就有了消息,文章相继发表在市晚报的副刊上。但我没有要她把我的真实地址告诉报社,稿费是由她转交的。用的名字也是笔名,叫水犹寒。这名儿是繁羽给我起的,说跟我的人很像。“你很冷,寒气逼人。”她这么跟我说。

  不久繁羽又来停尸房找我,带给我一个好消息,说晚报副刊要开一个专栏,编辑觉得我的文章写得很好,读者反响热烈,希望能接下这个专栏。

  “我……能行吗?”

  “当然行,幼幼,你不晓得你的文章写得有多好,”繁羽很欣赏地看着我说,“你一定会出名的,编辑也这么说,他说你是个可造之材,将来会大有作为。”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而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神色有些黯淡,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没什么,就是跟男朋友闹别扭了。繁羽的男朋友跟她是中学同学,在报社工作,家境不是很好,没有多余的房子,所以到现在也没结婚,而且对方家里也不大同意两人交往,有点忌讳繁羽爸爸的工作。也是的,谁愿意娶个火葬场工人的女儿呢。

  繁羽一提到这事就很烦恼,愁肠百结。这个单纯的姑娘,对未来和生活唯一的向往就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跟心爱的人相亲相爱,生儿育女。她问我:“幼幼,你也有愿望的吧,你的文章写得那么唯美深刻,内心世界一定很丰富,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惊惧地瞪大眼睛,心底一阵狂跳。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是不是有什么害怕的事……”

  “没有!”我打断她,冷冷地说,“我当然是有愿望的,我的愿望就是活着。”

  后面的话我没说完,我是要活着,活着的理由是杀一个人!我怎能忘记这切齿的恨!哪怕是即刻停止呼吸,让我变成一个鬼,我也要奔到那座庄园,找到那个人,杀了他,血债血偿。毛师傅一再说我的怨气太重,要我放下心里的恨,我做不到,就算如他所说我会被置于死地,我也在所不惜。师傅可以三十年如一日地在停尸房逐渐消磨自己的怨,参透人生,我不是他,我做不到,因为我无法将姐姐呼唤置之不顾,我经常在梦里听到她的呼唤:“幼幼,带他来见我,一定要带他来见我……”

  姐姐,我会带他去见你的!你知不知道,四年来,我经常去那座庄园,从未间断。每去一次,我就增添了一份活下去的勇气。我在观察,在窥探,在寻找,也在祈祷,那个人,那张脸,千万千万要活下去,跟我一样也要活下去,在我还没见到上帝之前,他绝对不能先去见,我要亲手杀了他!杀了他!

  我一般是晚上光顾梓园,或者是在阴云密布的雨天。

  那天下午跟繁羽谈过话后,我又有了想去看看的愿望。晚上,我坐夜班车到达那个路口。下车后我并没有走入口,那里有保安把守,我进不去。但我早在几年前就发现在入口旁边有一条小道,顺着小道往前走,就会看见一个池塘,绕过池塘再穿过一片密林,就会直达通往梓园的林荫道。

  已经夜深了,林荫道并不暗,因为那家人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不知什么时候在路两边安上了路灯。我拖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双手插在棉大衣的口袋里不紧不慢地走着,像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一样的悠闲自得。我一点也不用担心会被人看到,这条道是归那家人所有,没经过入口的门卫,谁也别想进来。除了我。

  梓园!还是从前的样子。可是今天怎么回事,花园里停了好多车,看样子里面在举行宴会。我先是站在围墙外边看,后来忍不住又爬了进去。那家人自四年前有一个女孩爬进去被狗咬伤后,就加高加固了围墙,他们不知道,围墙加高了,那个女孩也长大了,这么点障碍怎么拦得住她呢。而且他们自那次的事情后,再也没养过狗,连宠物狗都没见过,这更方便了我,只要稍稍注意,我就可以在花园里穿来穿去而不被发现,甚至还可以在后花园里荡秋千。这个园子实在是太大了,除了佣人、司机和保安,很少见主人住在这,偌大的一个园子空荡荡,表面的华丽无法掩盖内在的颓废与空茫。

  我又来到了后花园,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为了谨慎起见,我用黑色丝巾紧紧裹住脸,即使不小心被人发现,也不至于惊动里面的人。我坐在秋千架上,自在地荡来荡去,荡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突然很想进去。自从那次的事后,我没有再进去过,对里面充满向往和好奇,我太想看看那个人了,尽管四年来我没有再见过他。

  为了不引人注目,我脱掉了棉大衣,只穿了件紫色毛衣裹着黑丝巾低着头从后门走了进去,在通往大厅的走道上,我目瞪口呆,铺天盖地的华丽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和富有,大厅很大,两百平方米的样子,金碧辉煌的吊灯,名贵的油画,米色的落地窗帘,白色的沙发,图案鲜艳的拉毛地毯,在大厅的楼梯口是正在即兴演奏的乐队,三三两两的男女在大厅中央翩翩起舞,他们衣着华丽,男的都是清一色的深色西装,女的都是闪亮华贵的晚礼服长裙,姿态优雅,活色生香。而让我惊讶的是,他们个个都带着舞会特制的面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蒙面派对?据说在上流社会里很流行,真是天助我也!

  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踏着柔软的地毯,穿过大厅,沿着旋转楼梯径直到了二楼,真的没人注意到我,那些俊男靓女都戴着面具,来来往往,谈笑风生,我即使跟他们擦肩而过,他们顶多是瞟一眼,很快又会被同伴的话题转移视线。

  二楼没有一楼大厅那么宽阔,却更显华丽,到处是走廊和房间,地上也铺着地毯,走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穿过一条挂着名画的走道,拐个弯,随便推开一扇门进去,很显然,这是间书房,四面墙有三面是书柜,一面挂着华丽的落地窗帘,窗边是巨大的书桌。我走到书桌前,只见桌上放着一个镜框,里面是个年轻女子的照片,二十出头,长发,样子很清纯古典,美丽得让人惊叹。一直以为除了姐姐,这个世上不会再有美丽的女子,原来美丽的女子不止姐姐一个!放下镜框,我又欣赏了两个铜器,显然是艺术品,没什么兴趣,继而又看到了摊着的白纸上写着几行字,很潦草,一看就是随性写的:“心慈,心慈,你会想起我吗?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我将你遗忘,我活得好艰难,遗忘对我来说根本不可能,而思念又像魔鬼在吞噬着我的心……”

  我立即变得激动起来,突然有种恶作剧的冲动,拿起桌上的笔接着写道:

  “不是魔鬼在吞噬你的心,而是你本身就是魔鬼,你想遗忘对方是不可能的,因为被你遗忘的人不允许你把她遗忘;你活得艰难也是应该的,因为还有人比你活得更艰难,或者,那不是人,是鬼,是你把她变成了鬼,她现在就藏在你心里,别想赶走她,终有一天她会出现在你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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