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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我跌跌撞撞地狂奔下山,祁树礼的黑人司机将我载回了医院,病房里空无一人,护士小姐说墨池又被送去抢救室了。我的身子一震,转身就往抢救室跑,仿佛走在一片冰川上,脚下打滑,几次跌倒在地。远远地看见抢救室门上的红灯亮着,像死神的眼睛,透着冷漠和阴森,长长的走廊上站着祁树礼、米兰,还有另外几个人。

  祁树礼连忙奔过来拥住摇晃着身子的我:“没事,医生正在抢救,他没事……”

  米兰走过来,也把手放在我颤抖的肩膀上。忍着泪,似乎想给我力量。这时抢救室的门突然被推开,Smith大夫疾步朝我们走来,英文说得太快,我就听清了最后一句:

  “Please prepare the funeral for him, he can not live over 48 hours。”

  他要我们准备后事,墨池熬不过48小时?

  我的心直直地坠下去,坠进望不见底的深渊里,冷汗直往外冒。我扶着祁树礼的臂膀,身子晃动得太厉害,眼前的走廊也在晃。

  米兰带着哭腔低声叫:“还有两天就是婚礼啊!”

  祁树礼果断地发话:“提前吧,提前到明天!”

  “Oh, My God! Will he be ok to attend the wedding like that?”

  Smith大夫耸耸肩,表示怀疑。

  “Don't care about it. It must be held on time.”(没关系,照样举行。)

  祁树礼嘴角微微一动,深吸一口气,吐出的字清晰而有力:“I'll go. I'll go to the hotel instead of him……”(我代替他,我来代替他去酒店举行婚礼。)

  晚上,我守候在耿墨池病床边。

  他戴着氧气罩子。

  我数着他的呼吸和心跳。

  我的精神状态已经跟他融为一体,游离在死亡的边缘。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也将是我灵魂死亡的一刻。祁树礼什么时候来到病房的,我完全不知道。他伸出手,落在我剧烈颤抖的肩膀上,将我揽入怀中。我挣扎着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他,很久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没有动。

  “那个墓地是你的吗?”我用仅存的意识问。

  他一怔:“什么墓地啊?”

  我盯着他的眼睛:“凯瑞公园那边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Cathy,”他无辜地摇着头,伸手抚摸我的脸,眼中还真看不出端倪,“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给自己准备墓地?Steven……可能是熬不住了,正因熬不住,我才要好好活着,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活下来守候你。”

  我半信半疑:“可能是我多心了,那墓碑上写着跟你一模一样的姓氏。”

  他大笑:“傻瓜,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全美国这么大,西雅图这么大,跟我同名同姓的不知道有多少……”

  “真的?”

  “真的,Cathy!”

  “你说你要代替他跟我举行婚礼?”

  “是啊,只能这样了,”祁树礼叹口气,目光黯淡如熄灭的灯,脸上竟然还带着笑意,“他这人啊,跟我较了这么多年的劲了,总算让我占了点便宜,让我可以代替他跟你举行婚礼,虽然是名义上的,可也让我满足得没话说。”

  我的目光又变得迷离起来。

  他还在说:“在旧时代,是有兄弟互替对方拜堂娶新娘的说法,那一般是哥哥或者弟弟身患重病,要冲喜,不得已而为之的举措,没想到我跟Steven也成了难兄难弟,没准我帮他冲冲,就过来了呢。”

  “真的能冲过来吗?”

  “或许……可能……吧。”

  “好,我们就冲一冲!”

  他更紧地搂住我的肩膀,忽然又说:“安妮……有消息了……”

  “安妮?”

  “她马上要过来……”

  “太好了,她是该过来的!”

  他的声音却颤抖得厉害,他说:“很……很好,她终于回到我的身边,再也不会离开,不会离开……”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只见他面无表情,因为骇人的消瘦,他的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像是孤零零的鬼魂一样,眼中显现着令人心悸的死灰一样的沉寂,真的是死灰一样,毫无热度,让人感觉面对的是一块冰冷的碑。

  我忽然很害怕。

  只听得他的声音低而微,梦呓一样地在说:“她终于属于我了,一辈子都属于我了,我们兄妹俩,不,还有阿杰,我们终于就要团聚,团聚。”

  “Frank!你在说什么?!”我惊恐地叫了起来。

  “帮安妮准备一套她喜欢的衣服,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有,给她准备一顶系着蝴蝶结的帽子,她一生都在寻找的那顶帽子……”

  “Frank!”我一把抓住他的皮夹克,“安妮怎么了?你说话啊,她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像是在做梦一样的,喃喃自语:“小静,哥哥在这里等着你,我的好妹妹,哥哥永远守护你,再也不会把你弄丢,回来吧,小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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