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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我们去的那天,冲绳满大街都是樱花雨,你学校的那条街更是,我和Sam就站在你学校对面的街上,一直等你出校门……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记得你穿了件粉紫色的毛衣,走在一群女孩子中间格外抢眼,满头满肩都落满樱花,你也是像现在这样仰着面孔,还用手去接,在花雨里蹦呀跳的,美极了。Sam拉着我一直尾随在你身后,他看得那么入迷,无论我跟他说什么,他都像是没听见,整个魂都飞你身上去了。那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毕业后没有回国,改道飞去了巴黎,他打听到你的航班,疯了似地赶去机场,结果晚了一步,飞机已经起飞了,他趴着候机厅玻璃窗号啕大哭,那是我仅有的一次见他哭……”

  舒曼伫立风中,身子开始轻微地发抖,脸也格外的白。她穿的是件粉蓝色的针织连身裙,裹了条鹅黄色流苏大披巾,黑亮的长发披散着,落满花瓣,格外楚楚动人。就是身形单薄了些,瘦得厉害,站在风中几乎就要随风飘了去。韦明伦按住她瘦削的肩膀,目光恳切,渐渐步入正题:

  “小曼,我们都知道你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能不能让自己开心点呢?Sam这家伙有时候是很缠人,也很无赖,做什么都莽莽撞撞,容易冲动,但他对你的这份痴情,让我都自愧不如……可不可以给他一次机会,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心痛,看到Sam我也心痛!尽管大多数时候我觉得他跟禽兽无异,但他的心其实很柔软,试着去接受他,你会发现他这个禽兽还蛮可爱的,没有花言巧语,率性而真诚,从不掩藏自己的喜怒,他的内心世界有时候单纯得像个孩子,所以我常说他还没有进化……”

  “达尔文,别说了!”舒曼打断他,低下头,自顾自坐到街边的长椅上,站了会儿她就已经体力不支了。韦明伦也坐下,等着她说话。他知道她肯定有话要说。

  果然,沉思了片刻,她抬起了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没法给你想要的答案,我点不了这个头……达尔文,我不是傻子,也不是木头,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不是没有感觉,但我没有……没有多少时间了,对他我不能说这些,但对你我可以说实话,我真的没多少时间了……”

  “小曼,你该对自己有信心。”

  “这不是信心的问题,是很残忍的事实,我每天……都大把大把地吃药,背着家人吃,不吃我就会倒下。人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抱希望了,也不能让别人对我抱希望,否则只会害了人家。你说的那个‘禽兽’,他、他是个好人,他很不幸,饱受煎熬这么多年,看着他那个样子我也很不忍。但是没有办法,我无法给他许诺什么,我许不起,我怕我有一天若不在了,他会更痛苦,做人不能这么自私的……”

  “没有这么严重的,舒曼……”韦明伦的声音有些发颤。

  “比这更严重!因为活在回忆中的人是没有幸福可言的,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林然去世后我原本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就是那些回忆让我痛不欲生,总觉得那些爱还在……其实这都是自欺欺人的,我活到现在才明白,我是自己把自己往坟墓里推。如果我当初能决然地抛开,重新面对生活,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你希望他重蹈我的覆辙吗?”

  “你不懂他,舒曼!”韦明伦断不接受这样的定论,“你可能听他说过,他曾经养过两只天鹅,其中有一只叫‘丫头’,当时他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把那只天鹅当做是你,寄托了无尽的思念和爱,后来‘丫头’死了,他悲痛至今,一直到现在,他再也没有养过任何一只鹅。但他保留着‘丫头’的照片,经常看着那些照片发呆,或者会站到池塘边发呆,那个样子,谁见了都心痛不已……舒曼,那还只是一只天鹅,你却是活生生的人,你对他意味着什么你自己也知道的,你觉得你拒绝他的爱,就可以让他得以解脱吗?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泪水,冰凉冰凉的,顺着舒曼的脸颊滑下。

  她失神地看着眼前纷纷扬扬的花雨,一颗心像被人拧在一起似的,绞痛中,渗出汩汩的鲜血来。不得解脱!无论她怎么做,她都不得解脱!她无力地捂住脸,俯身支着膝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韦明伦体贴地扶起她,替她裹好披巾:“好好考虑一下,即便生着病,你也不能就这么放弃自己,否则又怎么能跟病魔作战呢?与其一个人孤身作战,为何不能让身边的人为你分担?你要知道,你的宽容和接纳是绝对可以带给他希望的,因为你的接纳可以给他活下去的勇气。”

  送舒曼回家后,韦明伦将这次做思想工作的情况如实报告给了杜长风。结果这家伙按捺不住,挂掉电话就跑到舒家来了,正赶上晚饭,饭桌上就一个劲地瞄舒曼,差点把饭吃到鼻子里去。

  舒曼避开他的目光,一直沉默。

  晚饭后,舒伯萧回来了。自从舒曼春节拜年后,舒、林两家又恢复了走动,舒伯萧闲时就会约上林仕延喝茶、钓鱼,林仕延也会约他打高尔夫,虽然关系仍没法跟当年那般热络,但已经有个很好的开始,日子过得倒也很惬意。可是今天舒伯萧进门的脸色不大好,很凝重,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奇奇啊,你赶紧回家一趟,你家又出事了!”舒伯萧一进门就要杜长风回家。

  杜长风吓一跳:“又出什么事了?”

  舒曼怔怔的,舒隶连忙问:“爸,又能有什么事啊?”

  第一件事出在林维那边。

  林维去世后,夫人冯湘屏整理丈夫的遗物,竟发现林维三十几年前一段尘封的恋情,都记载在女方送给林维的一本日记里,这都还好说,毕竟是林维婚前的事。冯湘屏原本不会计较,可问题是日记中透露出一条重要信息,林维和当年那位恋人曾有过一个孩子,而且写明了是已经出生了的,至于那孩子的下落,因为日记只有一本,后面的情况不得而知。冯湘屏找林仕延哭诉,说林维背着她养私生子,还断定林家一定知道那孩子的下落,要林仕延交人。这下就冤枉了林仕延,他压根就不知道大哥林维年轻时候的什么恋情,更别说孩子,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林仕延正在北京读书,家里的事一概不知。冯湘屏不依不饶,认定林仕延包庇哥哥,而冯湘屏之所以这么冒火,不仅仅是因为那个下落不明的孩子,还因为林维和那个女人一直保持联系,证据就是林维的电脑上来不及发出去的邮件,以及其他一些线索,包括珠宝店的订单发票等等,那些价格昂贵的珠宝冯湘屏从来就没看到过,显然是送给了那个女人。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没想到林维死了还会留下这么大一个麻烦。

  “那孩子确定是生下来了吗?”香兰问舒伯萧。

  “是的,日记里说了,是个男孩。”舒伯萧一边喝茶一边说,“林维跟我的交情也不算浅吧,这些事我还真不知道,但他到快四十岁了才结婚生女,不能说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原来我们以为他只是忙于工作。”

  舒曼问父亲:“那女人是谁啊?”

  舒伯萧摇头:“不知道,日记里没有写她的真实姓名,但林维一直叫她‘乐宝’,有时候也叫‘小宝’,这让他老婆很恼火……”

  “不恼火才怪,明摆着被骗了十几年。”香兰说。

  舒睿接过话:“这就是婚姻!”

  说完头也不回径直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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