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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忙吧。”

  “是。”

  室内很快又恢复了宁静。叶冠语从落地窗边走到沙发上坐下,早上签下林维股权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心里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父母在世时,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去探究自己的身世的,但他们已不在,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如果自己从哪来的都搞不清楚,无疑是很悲伤的事情。为此,叶冠语一直很悲伤,他不姓叶,那姓什么呢?亲生父母为什么要将他遗弃?太多的疑问和不甘纠结在心底,让他没有一刻能真正轻松起来。

  没有别的目的,只想知道他们是谁,长什么样。顶多问一句,为什么要将他遗弃。也谈不上有什么怨恨,这都是命,叶家待他如同亲生,他此生都感激不尽。他只是太孤独,没有亲人的感觉太难受,这些年他常常在想,如果亲生父母还在世,是否也会偶尔想起他这个遗弃子呢?他有没有兄弟姊妹?如果有,他们又在哪里?

  杜长风的确是准备举办一次钢琴大赛,是韦明伦出的主意,舒曼第一个表示赞成。因为几个月后在日本将举行一次全亚洲顶级的钢琴大赛,最初林然国际钢琴学校是想通过内部选拔,选送优胜者作为代表去参赛的,后来经过商议,干脆将内部选拔扩大规模,延伸为中南六省的钢琴比赛,既为发掘优秀人才,也可以扩大林然国际钢琴学校的影响。

  但举办这样的比赛是需要经费的,因为筹备两年的演出被叫停,赔进了大笔的资金,韦明伦主张去拉赞助,杜长风不同意,他是个爱面子的人,既然是林然国际钢琴学校主办的这次比赛,就应该有能力自己解决资金问题。可是事情远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选场地、报批、广告、接待等等工作繁琐而冗长,就为一个报批,韦明伦腿都快跑断了,最后还是林仕延出面跟负责部门打了招呼才同意发批文。林仕延之所以出面,也是觉得举办这样的比赛很有意义,难得杜长风步入正途,他理所当然该扶一把。但杜长风却并不领情,林仕延原准备投资的,都被他拒绝了,他想靠自己的能力去做事,不想让外界以为他离开老爷子的庇护就寸步难行。可是比赛所需的庞大资金却出乎他的意料,他和韦明伦头发都愁白了,也只筹措到一小部分。最后林希看不过去,坚持投了两百万进来,“这是我自己赚的钱,跟爸没关系。”林希反复强调这点,杜长风这才接受,说以后有钱了就还。

  筹备工作非常繁忙,一直忙到临春节只差几天了,文化局的批文还没下来。杜长风不免有些着急,生怕像演出那样又泡汤,连续几天几夜没合眼,也不说话,就一个人在房间里抽闷烟。

  那些天舒曼和韦明伦也都暂住在卧虎山庄商量、议事,北风呼啸一夜后,终于在傍晚时分下起了雪。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了。透过窗户举目望去,一片片一团团,直如飞絮一般绵绵不绝。风倒是停了,四处已是白茫茫一片。二院银装素裹,显得格外静谧。

  雪绵绵下了半夜,到下半夜才歇停。一轮斜月低低挂在南窗之上,照着雪光清冷,映得室内透亮发白。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每个人都只穿了件薄毛衫,书房内暖炉上温着米酒,满室都是浓浓的酒香。这米酒是罗妈酿的,最是地道,香甜暖胃,连一向不喝酒的舒曼都很爱喝。而且舒曼一喝米酒,脸颊就会绯红一片,像抹了胭脂似的,跟平日里的苍白孱弱大不相同。她自己不觉得,杜长风却最爱看她脸颊的那抹绯红,真正的活色生香,总是忍不住偷偷地瞄上一眼。

  已经是下半夜,韦明伦熬不住自己去客房睡了。舒曼歪在沙发上小睡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杜长风是不是灵感来了,一直埋头在写曲子。舒曼醒来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写好了一首曲子,正拿着稿子低声地哼。

  “你还没睡啊?”舒曼揉着眼睛从沙发坐起,睡了一觉的她脸颊更是红得迷人,乌亮的长发乱蓬蓬地堆在肩头,却无端地显出她慵懒的美。

  杜长风看着她,一时竟有些出神。

  舒曼走到书桌前,拿过他手中的稿子,“你在干吗?”看到是琴谱,立即眼睛发亮,“这是你写的曲子,新写的?”

  杜长风微笑着点点头。

  “你还真有才呢。”舒曼难得地夸奖他,也低声哼了起来。才哼了个过门,她就激动不已:“很好听!用钢琴弹肯定很好听!”

  “这是钢琴和小提琴协奏曲。”杜长风耐心地解释,起身站到她跟前,伸手抚弄她的长发,目光融融,“我一直很期待能跟你琴瑟和鸣,演出的事黄了后,我惋惜了很久,跟你同台演出,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舒曼偏了偏头,有些不习惯他的亲近:“以后会有机会的。”

  “是吗?那还要等多久啊?”杜长风融融的目光变得炽烈起来,更近地靠近她,“舒曼,在我脑海里一直有这样一幅画面,在一个温暖的屋子里,有一个烧得很旺的壁炉,一个男人在拉琴,一个女人在弹琴,还有一个或者两个孩子在地毯上嬉戏,那样的画面该是多么的美好,真正的琴瑟和鸣,你……有想过吗?”说着伸出双臂从背后揽住了她,将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附在她耳边说,“我有这样的机会吗?告诉我,舒曼。”

  舒曼想拉开他的手,他却揽得更紧了。

  他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还有脖颈里,让她心绪变得混乱,“杜长风,别这样,我们……我们还是别这样……”她局促不安,虽然两人已经化敌为友,不再是针锋相对的局面,但要更进一步,她还没有想过。

  “我知道你忘不了林然,但是你不能总生活在过去里,把自己活埋。生命如此短暂,你劝我好好地生活,你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呢?”

  “我现在就在好好地生活啊,所以才接受你的提议举办这次比赛……”

  “这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你不要转移话题,我跟你之间的渊源比你想象的还要深,你不记得了我也没办法,我错过了你的过去,能不能把你的未来交给我呢?”这么说着,他松开手臂,将她的身子扳正,也许是因为熬夜,也许是因为动情,他的眼眶通红,眼中布满血丝:

  “舒曼,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我不要求你忘掉林然,只求你在心里给我留一个位置,哪怕只是个很小很小的角落,我也会很满足。你不知道,我看着你有多心疼,每天躲着我大把大把地吃药,我想靠近你一点照顾你都没有机会,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残忍呢?你我都是经历过不幸的人,明明有幸福的可能,为什么偏要躲开?”

  “我,我……”舒曼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一瞬间又是眼泪汪汪的了。杜长风将她扶到沙发上,拿起毛毯裹住她,拍着她说,“好了,我不逼你,毕竟这是需要时间的,可是舒曼……”他嗫嚅着嘴唇,眼底泛起潮涌,“舒曼,你是我的整个世界,十几年了,一直都是的……”

  他一整晚都在喃喃自语。凌晨时分,才昏昏睡去。舒曼却是再也没有睡意,这让她的病情又加重了几分,早上开始胸闷气短,躲到洗手间里又吞了一把药。对着镜子,她犹自哭泣,她很清楚自己的病情,拖不了多久了,一个没有多少日子的人又有什么资本许诺别人未来?

  他对她的痴情,她不是不知道,却无能为力。他对自己的放任自流,她很不忍,于是才接受他的建议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想让他振作,好好地生活。不知道为什么,她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他什么,不仅仅是因为他对她那十多年的痴恋,似乎还有别的什么,让她觉得她即便用余生来还,也未必还得清。

  她究竟欠他什么,她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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