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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伯伯在一起,老觉得自己是犯人。”Sam如是说。因为林维是律师,说话的语气难免咄咄逼人,特别是问话的时候眼神凌厉,让干惯了坏事的Sam心虚不已。林希笑他:“哥,你可得小心点,别栽在伯伯手里。”

  也奇怪,天不怕地不怕的Sam就怕伯伯林维,无论他扯什么谎,林维总是不超过三句话就能把他套出来。所以Sam最不喜欢去伯伯家,有一次他跟林然说:“伯伯怎么治我都可以,就是别把我关起来,那样还不如让我死掉。”

  像风一样自由惯了的Sam怎么能被关起来?

  然而,时隔四年之后,林然再回想弟弟的这番话,不由得感叹世间事皆有定数,回国的第二年Sam就被关起来了,不是关在监狱,而是关进了一个比监狱还可怕的地方。年少莽撞的Sam终于为年少莽撞付出代价,跟同学斗殴时闯下祸,伯伯林维替他做的无罪辩护,也是林维把他送进那个可怕的地方。

  林然的人生从此坠入低谷,虽然弹钢琴的名气越来越大,却郁郁寡欢,每想到失去自由的弟弟,他就痛不可抑。

  “哥,帮我问问伯伯,到底还要关我多久啊?”Sam经常这样央求他。

  几年过去了,Sam一直这样问这样求,却一直被关在那里。林然哭泣,经常在弟弟的面前哭泣:“Sam,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余生来换你的自由……”

  这个悲剧其实是因林然而起,被关的却是Sam。林然常想,即便用掉余生,他也要为Sam赎罪,为自己赎罪。名誉地位,他通通不要,他只想赎罪!几年来他过得这么不开心,也毫无怨言,只觉是报应,他常跟身边友人说:“我的余生,会不会比一首曲子还短暂,所以不够我赎罪,所以Sam还关在那里……”

  这次重返法国,是为了邀请老友耿墨池回国参加他在家乡的音乐会,两人约在塞纳河左岸喝咖啡,这是他们过去常见面的地方。林然四年前回国发展,耿墨池还留在法国,刚新婚不久,事业如日中天,常人是很难约到他的,但林然约,他二话没说就赶了过来,一见面就冲林然挥拳:“臭小子,说了这么多次要来巴黎,现在才来!言而无信的家伙!”

  此君是谁?正是那个拒绝给奥莉薇娅太太当学生的狂人!

  林然来巴黎留学的第二年认识的他,当时是久闻其名,一直无缘结识,以为此君会很难接近。不想一次聚会上,一群所谓的体面人士谈到各国的绅士风度时,有个法国鸟人说了句不太中听的话,说中国人都很野蛮,是没有进化的人类。在场有不少中国人,双方发生激烈争执,其中有个男子懒得争执,风度翩翩地走上前将一杯红酒往那洋鬼子头上一浇,笑吟吟地说:“在我们中国,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阁下觉得如何?”

  众人诧异之际,人群中突然有人击掌,正是林然!他带头为同胞鼓掌,掌声很快响彻全场,一下就压下了法国人的气势。那个法国鸟人即便两眼喷火,却也不敢再多话。男子冲林然一笑,眉宇间甚是不羁,他优雅地放下酒杯,大摇大摆地离开现场。聚会结束后林然才知道他的名字,耿墨池!

  林然自然是对这位师兄崇拜得一塌糊涂,此君却很反感被称为“师兄”,不屑地说:“别把我跟那所学校扯上关系,我这辈子以进入那所学校为耻。”当然,对于林然,他还是另眼相看的,“你还不错,给咱中国人争了脸。”后来林然才知道,此君在巴黎音乐学院只念了不到一年就退学,个中原因他始终没有透露过。因两人甚为投缘,很快成为莫逆之交,在一起时的话题五花八门,什么法国女人胸大、意大利女人腿长之类的,扯起来无所顾忌,但就是避谈音乐,有时候扯到了,也会绕个弯儿跳过去。

  即便如此,耿墨池对林然仍是有知遇之恩的,因为正是在他的引荐下,林然毕业后与一家环球著名唱片公司谈妥了签约事宜,该公司以制作古典音乐闻名于世,耿墨池就是旗下的巨星,所出唱片畅销欧美。数年不见,耿墨池已结束单身,太太叶莎也是巴黎音乐学院的,出了名的冷美人,学的是作曲,耿墨池演奏的曲子很多都是她写的,夫妇两人算得上是琴瑟和鸣了。这多少出乎林然的意料,因为婚前耿墨池一直不怎么待见叶莎,只说是妹妹,双方家长关系很好,耿的母亲沈初莲女士年轻时也弹得一手好钢琴,叶莎从小就被托付给沈女士学琴,故耿墨池和叶莎说得上是青梅竹马。但他一直很回避,有时候林然约他见面,只要是叶小姐去了,他肯定放林然鸽子。两个人像是在捉迷藏,林然当时夹在中间,常觉为难。不曾想这位老兄挑来挑去,最终还是选择了叶莎,林然忍不住挤对他:“怎么,我没说错吧,你和叶莎是有夫妻缘的。”

  一提到叶莎,耿师兄立马拉下脸,颇不耐烦:“我对她没话说。”说着跷起腿,点根烟,慵懒地眺望静静的河面,“你也知道,虽然自小就在一起,她是我妈的学生,但我一直当她是妹妹。”

  “青梅竹马不好吗,知根知底的,你的选择没错……”

  “你不觉得这很没意思吗?爱情是最新奇和浪漫的,从小就认识,彼此熟悉,将来还要生活一辈子,哪来的新奇和浪漫?你不觉得很恐怖吗?”耿墨池露出很无趣的表情。

  林然反问一句:“那你干嘛娶她?”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耿墨池连连摆手,不愿再谈。对于林然邀请他回国演出的事,耿墨池当然义不容辞,况且自己也多年没回去了,很想回老家看看。他的老家在上海。

  “对了,你的家乡叫什么?”耿墨池问林然。

  “离城,是座小城,在江南很有名。”

  “听说过,离上海不远。”

  ……

  十三年前的离城远没有现在这么大,自古就是商贾名流聚集之地。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大量旅居海外的华侨回国投资兴业,经济飞速发展,离城因此被公认为江南的“小香港”。

  因为城里聚集了很多富商华侨,带来很多西式的生活做派,城里大凡有些家底背景的都争相攀比,唯恐自己不西式,不洋派。

  舒曼的母亲秦香兰就属此列。

  父亲舒伯萧当时是离城师大的校长,母亲作为堂堂校长夫人,自己洋派不算,连带子女也要跟着“洋”起来。哥哥舒隶是长子,重学业,且不说他;妹妹舒睿当时还小,也暂时撇开不谈;但姐姐舒秦因为相貌出众,聪慧过人,无可厚非地成了母亲培养的目标,琴棋书画、礼仪、芭蕾,能学的都让她学了个遍。但舒秦最擅长的是弹钢琴,四岁启蒙,七岁登台,八岁全国获奖,十一岁就作为特招生进音乐学院附中了,她有足够的资格成为父母的掌上明珠。也许是她的光芒太耀眼,上至其兄舒隶,下至两个妹妹舒曼和舒睿,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她衬得黯淡无光。尤其是老三舒曼。

  当然,老三舒曼不出色是有理由的,比如她并不是在城里长大。在她四岁多的时候,因为体弱多病等原因,被送到了乡下的外婆家。舒曼成年后一直在猜测父母当初送她走的心态,估计是没抱希望了,谁叫这丫头不足月就出来了呢,而且一出生就会笑,把接生的医生都吓一跳。更离谱的是,她两岁才学会走路,快三岁才会说话,成天傻乎乎的,害得父亲舒伯萧经常抱着她往医院跑,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弱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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