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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杜瓦叔叔自嘲地跟我说:“呵呵,你母亲现在有很多情人,跟我年轻时候一样,报应啊……”

  报应?母亲相信报应吗?

  杜瓦叔叔说他就曾问过她,“你不怕遭报应吗?”

  她回答:“傻子才会相信报应,我只要我想要的。”

  但是杜瓦叔叔现在却相信报应,他说:“我年轻的时候,谁都管不着我,父亲那个时候甚至派人将我从巴黎绑了回来,但没几天我又跑了,现在好了,不用谁来绑我,我下半辈子彻底困在了葡萄园,乖乖,你说不是报应是什么?现在虽然也没人管我,但我也管不了任何人,连自己的老婆也管不了,不是报应是什么?”

  我正想劝慰他几句,他连忙阻止:“别同情我,乖乖,我不需要同情,因为我没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我已经越来越迷恋父辈们种下的这个葡萄园,太美了,我每天都得在园子里转两圈才会心安,看着葡萄一颗颗由绿色变得紫红,然后送到酒庄被酿成这世上最甘醇的佳酿,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了。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死也不愿意离开这,当年二战爆发,德军频频在庄园附近投下炮弹,所有的人都跑光了,就父亲没跑,后来父亲去世,他也坚持要将自己埋在葡萄园,我肯定也是这样的,乖乖,要不要我带你到我的墓地去看看,就在葡萄园的尽头。”

  杜瓦叔叔还是习惯称呼我“乖乖”,从小他就是这么叫我的。我也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在我眼里,他是个幽默的充满智慧的老头,而且还很开朗,成天笑呵呵的,对什么都不计较,都没看在眼里,其实什么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高智商我可是再熟悉不过的,所以在他面前我从不掩饰自己,更不敢撒谎,他的眼睛可以洞悉一切。他问我为什么突然来看他,我就把自己的遭遇简单地告诉了他,包括被迫送走女儿,逃避Jan,统统都告诉了他,他说:“乖乖,住在这吧,再也别离开,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

  我现在就住在杜瓦叔叔的葡萄园,房子很古老,建在一个山丘上,据说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算是座不小的古堡。在法国,这样的古堡很多。但我一点也没觉得这阴森,相反,无论待在哪个房间都能沐浴到灿烂的阳光,每个窗户都可以望见一望无际的葡萄园,杜瓦叔叔说,他就是这房子里出生的。

  但我还是想念着Jan,害怕他找过来,又希望他来。

  自从悔婚,我就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我可以想象他对我的仇恨,做梦都梦见他绝望的目光像剑一样刺向我。可怜的Jan,他还不知道他已经有了个女儿呢。女儿长得很像他,尽管送走的时候还不到百日,可那眉目,跟他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也很想念女儿,不知道嬷嬷把她送到哪去了,幸亏不知道,如果知道我肯定不顾一切地跑去找她了,因为每夜我都梦见她在啼哭,哭得我的心都碎了。那个女人肯定还在寻找着孩子的下落,因为这孩子将是她最大的威胁。上帝啊,请保佑我的女儿吧,把所有的灾难都降落到我的头上,哪怕是让我去死,我也毫无怨言。

  然而,上帝会永远保守秘密吗?Jan会永远蒙在鼓里吗?我很怀疑。

  果然,昨天下午,我正从葡萄园散步回来,佣人告诉我,说有人在客厅等我,我顿时就慌乱起来,谁会知道我在这?

  啊,他来了,当他从山丘上一步步朝我走来时,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终于还是找来了,Jan,你终于还是来了……

  ……

  这是冷翠所能看到的姐姐的最后一篇日记。

  为了这本日记,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几乎让自己的双手烧焦。

  从巴厘岛死里逃生回到佛罗伦萨,她借住在文弘毅的公寓,终日以泪洗面。文弘毅为此专门请了假在家陪她,好几次夜里醒来,他都见她一人在厨房转悠,目光直盯着墙上的刀,那万念俱灰的样子实在骇人。文弘毅胆战心惊,经常跟她谈心,试图让她从悲剧的阴影中走出来,他跟她说:“如果祝先生天上有知,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会很不开心。”

  “他看得到我吗?”冷翠目光呆滞地反问。

  文弘毅怜惜地拢拢她枯黄的乱发,“如果人有灵魂,他就看得到。”

  冷翠一听这话就哭起来:“我,我经常听到他在叫我,一闭上眼睛,他就叫我,你说那是不是他的灵魂……”

  文弘毅定定地看着她:“冷翠,你要坚强!”

  “可是我梦不见他,好奇怪,我只能感觉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呼唤,却怎么也梦不见他,我有好多话要跟他说的,一直没说以为还有机会,可是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我连他的遗骨都没带回来,他连个墓都没有啊,我怎么跟他说话?弘毅,我受不了这打击,忽然觉得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连上帝都不会宽恕的错误……”冷翠揪着文弘毅的衣袖,红肿的眼睛几乎已流不出眼泪,自从巴厘岛回来,她天天哭,夜夜哭,如此没节制地哭下去,文弘毅担心她的眼睛要瞎掉。但他无计可施,劝不了她,救不了她,心里一点也不比她好过,毫无疑问,她爱上那个男人了,而她浑然不觉,深陷内疚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个男人已经深植她生命。

  失去对手,文弘毅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她对那个男人的思念让他害怕,更有些灰心,他有可能超越那个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吗?即便如此,他却没有勇气提醒她,怕她一旦觉醒,一生都难以忘怀。而事实上,冷翠已经不指望自己会在余生将那个男人忘掉,是不是爱情,如文弘毅观察的那样,确实没有深入地去考虑,但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纵然不是爱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她忽然提出要去趟天使之翼。说是有东西落在那了,得拿回来。文弘毅要陪她去,她婉拒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去解决。”

  安娜在客厅的楼梯上拦住了她。

  “你还有脸来?”安娜居高临下地瞪视她。

  “我来拿回我的东西。”她并没有畏惧的意思。

  安娜冷笑:“你有什么东西在这儿?”

  “我姐姐的日记,还有Jan给我买的那幅画,我只要这两样东西。”说着,冷翠绕开她,看都不看她,径直上了楼。可是她找不到那幅画了,日记也不翼而飞,她慌忙奔下楼,安娜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裹着披巾,抱着一只白猫瞅着她笑,“你找不到的,那幅画本来就不属于你,至于你姐姐的日记嘛,”她从背后的靠垫里拿出一个红皮本子,“是这个吗?”

  “是的,还给我!”冷翠奔过去就要抢。可是来不及了,安娜手一甩,日记不偏不斜直接飞进了熊熊燃烧的壁炉。“姐!”冷翠惨叫,扑到火边,伸手就往火里抢日记本,安娜却起身用脚狠狠踩住她伸进去的手腕,冷翠的手活生生地被压在火堆里烤,空气中立即弥漫着皮肉的焦味,冷翠还来不及挣扎就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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