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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文弘毅手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地上,他试探着给冷翠拨电话,可是不通,手机那边没有信号,他扔掉电话就往门外冲:“冷翠!……”

  一连两天,没有任何消息。打电话到那边的大使馆,得到的答复是,伤亡和失踪的人数太多,暂时还无法统计人员名单。但文弘毅还是将这个消息通知了冷翠国内的亲友,他不知道她母亲的联络方式,直接打了个电话给方紫凝。

  “你说什么,冷翠她……她在巴厘岛?”紫凝接到电话差点背过气。

  文弘毅说:“是的,她在海啸前两小时给我发过短信,说她正在那边度假,现在我没法联络上她,那边的交通又中断了,我去不了,如果你有她的消息请立即告诉我,好吗?”

  “翠翠,翠翠……”电话那边传来紫凝的哭叫声,哪还听得进他说什么。文弘毅挂断电话,深陷在沙发内,捂着脸极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崩溃。他通知助手,密切关注巴厘岛那边的交通,什么时候恢复航班了,立即订机票。

  晚上,他频频做噩梦,梦见冷翠在无边的海水中挣扎,朝他挥舞着双手凄惨地喊:“弘毅,救我,救我啊……”

  文弘毅坐在卧室露台上流泪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赶去佛罗伦萨找祝希尧的姐姐,冷翠不可能一个人去巴厘岛,她肯定是跟祝希尧在一起,他想问问有没有祝希尧的消息,结果,他看到什么?安娜,那个原本优雅美丽的女人披头散发,在房子里又哭又叫,文弘毅还没问出口,她就指着他大骂:“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诅咒上天,带走那个臭丫头就可以了,为什么把我的希尧也带走,他是我的希尧,臭丫头你凭什么跟他死一块,凭什么……”

  文弘毅尴尬地退了出来。

  刚出门口,就撞上一个年轻男子,很面熟,冲他笑了笑就径直走了进去。那不是丁律师吗?冷翠介绍认识过,他怎么到这来了?他也是来打听消息的?显然不是,文弘毅回头瞟了一眼,惊得目瞪口呆,丁晖竟上前拥住安娜连连亲吻她的额头,“娜娜,没事的,别太伤心……”

  2

  地球的这边。巴厘岛。

  冷翠睁开眼睛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办法确认自己还活着。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帐篷内,空气混浊,旁边还躺着其他或昏迷或清醒的伤者,穿梭其中忙碌着的是佩有红十字标志的医务人员,一个有着灿烂棕发的护士见她醒来,非常友好地用英文跟她打招呼:“小姐,你醒了,感谢上帝!”

  感谢上帝吗?冷翠闭上眼睛,努力搜寻最后的记忆,“我知道今生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等你说爱我,来世我找到你,一定要听你亲口跟我说'我爱你'……”这是谁在说话?Jan吗?是Jan在跟她说话吗?

  冷翠挣扎起来,衣衫褴褛,踉跄着走出帐篷,满目苍凉,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搭建了上百个帐篷,旁边的树林被夷为平地,只在淤泥中露出数不清的树根。而前方被一个山坡挡住了视线,天空仍然是炽烈的阳光,酷热难当,海风自山坡那边吹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腐臭味,几乎将她呛倒。

  “Jan!……”冷翠大声呼唤。

  没有人应她。帐篷间川流不息的是医者和伤者,还有寻找亲友的游客。冷翠也加入其中,一间一间帐篷地去找,去问。没有。

  “去山坡下的海边吧,那里躺着的人比较多。”有好心的人提醒她。

  冷翠折身就朝山坡走去,有点陡峭,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去,可是一爬上去她就失声痛哭,山坡下的确是很多“人”啊,都是躺着的,还套着蓝色的塑料裹尸袋。

  “Jan!……”冷翠狂奔下山坡。

  任何电影都没出现过这样“宏伟”的场面,上万具尸体摆在沙滩上,一排排,一行行,一直朝两边无限地延伸,触目惊心。无数失去亲人的幸存者穿梭在尸体中,一边哭泣,一边寻找亲人的面孔。

  冷翠也在寻找,烈日当空,她分不清脸上淌着的是汗水,还是泪水,每拉开一个裹尸袋的拉链,她都呼唤一声他的名字,上万具啊,而海边的打捞人员还在不断地运来新的尸体……

  肩膀连接脖子的地方突然传来锥心的痛楚,冷翠拉开衣领,好深的一个紫痕,“我留下这个吻痕是想告诉你,今生你是我的人,来世你还是我的,我凭着这个吻痕去找你,即便没有来世,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也可以一眼就认出你……”

  祝希尧的话依稀还在耳畔。

  冷翠坐在数不尽的尸体间号啕大哭:

  “Jan,对不起,我其实可以不必让你等到来世的,只是一个回答,你为什么到最后才说啊,我现在说,你听不听得到?Jan,没有来世的,我一直就不信来世,你给我留下这个印记,等于是给我烙下了永不磨灭的痕迹,这让我还怎么活啊,记得又如何,我们还是拥有不了彼此……你又没跟我约好见面的地点,就像你跟碧昂当年约了在叹息桥上见面一样,无论过多少年,我都可以去找你,可是你没有跟我约,只是个来世,茫茫人海,我怎么认得你啊,Jan!……”

  一个礼拜后,冷翠最终还是登上了返程的航班,除了肩膀上已成紫黑色的印痕,她什么都没带走,连祝希尧的尸骨都没有找到。通过当地的驻华大使馆,她只在失踪人员的名单上找到了他的名字,她问工作人员,“失踪”是不是还有生还的可能。

  对方只是摇头,“失踪……就目前看只是没有找到遗骨。”

  冷翠于是抚着肩头的印痕一路哭回了意大利。她本来是要回中国,但一想到这个样子无法面对母亲,只好回意大利。飞机上,她一直在心里默念:Jan,跟我回家,跟我回家,我带你回家……

  她希望祝希尧的魂魄可以听到她的呼唤,一路跟她回家。

  在漂浮的白云间穿梭,她相信他已经相伴而来,闭上眼睛,她能感觉到他正紧紧拽着她的手,嘶哑着声音哀求她,“翠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长眠,别让我寂寞的身躯在这陌生的异乡腐朽……”

  她只能落泪,看着身边白云浮掠,日落月升,她也在心里哀求他:Jan,放手吧,我必须远走,虽然飞机带走我的人,但我跟你的心不会相离,当夜晚降临,漫天的星星必在另一边照耀着你。为了生命,为了延续,我们中间总有人选择死亡或者选择离去,来世凭着你留给我的印痕,你一定可以找到我,我们在哪里永别,就在哪里相遇吧,只能这样。

  “Jan,对不起!”冷翠泣不成声,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唯有如此,才能缓解颈上的剧痛,那痛仿佛连着血脉,每一个细胞都在剧烈地分裂,什么叫做心神俱裂,这就是啊!一直到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佛罗伦萨机场,她才恍然意识到,她真的已是孑然一身,她把他丢在了巴厘岛,她丢失了他,从此这个世界没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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