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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她是为了避开你吗?”林乐清皱眉沉思,他想,会在病中反复呢喃某个人的名字,却贸然加入一个艰苦的徒步只为避开他,确实是个让人不能理解的选择。

  “我为了参加那个七天徒步,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至于合欢,我们以前不认识,我只知道她最后一个跟帖报名,最后一个赶到西安的集合地点,带的装备并不齐全,但她说她从18岁开始参加徒步,户外经验足够应付这条线路,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那是一条十足自虐的路线,七天行程,全程平均海拔在3000米以上,需要翻越10多座海拔在3400米以上的高山,而且沿途没有任何补给的地方,就是说所有食品都得随身携带,加上帐篷、炉头、气罐等各种装备,女性的负重都超过了20千克,男性负重大多超过了25千克,是名副其实的重装徒步。

  太白山的景色壮美,石海、草甸、原始丛林、荒原直到第四纪冰川遗迹等各种地貌齐全,夏天不知名的各色野花随处盛放,那个时节正好高山杜鹃也开到尾声,十分绚烂,可是大部分路线其实没有路可言,只能踏着羚羊等野生动物行进的痕迹前进,气候更是瞬息万变,阴晴不定。他们出发的时间是七月初,个别山顶仍有隐约积雪,山上宿营地温度在0~10c之间,而且正当雨季,山间暴雨浓雾说来就来,全无征兆。

  第二天下午,就有三个队员或者出现轻微高山反应,或者不适应艰苦路况,退出了行程,由俱乐部工作人员护送下山。辛辰带的帐篷并不符合规定,已经被留在山下,与她合用帐篷的女孩退出,她被领队指派与林乐清同住一个帐篷。有漂亮女孩“混帐”,林乐清自然开心,哪怕这女孩总是若有所思,并不怎么说话。当然,在那样的高强度穿越中,闲聊的人很少,可到了休息和晚上宿营时,大家都谈笑风生,而她仍是沉默的,眼神飘向远方,明显心事重重。

  第三天天气不错,夜宿将军庙,满天繁星璀璨明亮,似乎触手可及,并坐仰望星空,他们才有了第一次算得上对话的交谈。林乐清意外地发现,两个人以前竟然曾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

  “她一路都毫无抱怨,紧紧跟着队伍,表现得能吃苦,也很有经验,吃什么食物都不挑剔,喝从石缝里接的水也没像另外的女队员那样大惊小怪。”

  路非有一点洁癖,他想艰苦他应该并不怕,可那样的饮水大概就有点接受不来了,记起辛辰曾自嘲“馒头掉地上都能捡起来拍拍灰接着吃”,倒真是一点没夸张,难以想象那个曾经挑食挑得厉害的女孩子经过多少的户外磨炼,才到了这一步。

  “到了第四天,上午下起了小雨,等我发现她因冲锋衣渗水感冒低烧,只是自己吃药硬扛着的时候,已经晚了。她越走越慢,我和她落在后面,过了雷公祠就跟队伍失去了联系,在一大片原始落叶松针林迷失了方向。”

  那天雨并不大,可是雾十分浓,辛辰的步子显得沉重而迟滞,仿佛被泥泞的山路绊住,林乐清要接过她的背囊,她摇头谢绝,哑声说:“没事,我撑得住,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跟上来了。”

  后来她没法倔强了,只能任由林乐清将背囊夺过去。

  “晚上我们只有独自扎营,倒霉的是我在周围没有找到清洁的水源,还碰上了一只落单的野生羚羊,这种动物看着温驯,其实很危险,据说太白山里每年都有羚羊顶死人的例子。我算走运,闪避开了要害,但还是被顶了一下。”

  林乐清勉力支撑着回了帐篷,躺在辛辰旁边,想等疼痛缓解下来。她正陷入半昏迷中,突然抓住他的手,喃喃地说:“路非,不要走,不要走,我害怕。”

  她的手劲突然大得出奇,拉扯牵动他被撞的锁骨,顿时疼得他眼冒金星,他只能咬牙忍着,柔声安慰她:“好,我不走,放心,我就在这里。”

  辛辰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却仍握着他的手不放,林乐清努力用另一只手抚摸自己被撞的地方,确认应该是锁骨骨折了,幸好隔着冲锋衣和里面的两层抓绒上衣,没有开放式伤口,他不禁苦笑。

  他原本计划,等第二天天亮后利用指北针辨明方向,放弃一部分负重,背上辛辰赶往下一个宿营地,找水时正盘算着才买的单反相机和镜头要不要扔掉,着实有点心疼。可是现在受了伤,就几乎完全不可能背人赶路了。

  林乐清躺了一会儿,还是撑着爬起来,找出退烧药、消炎药强喂辛辰喝下去,自己也吃了止疼药,然后睡觉。第二天,辛辰仍然低烧着,人却清醒过来,吃了点他煮的面条,突然说:“Bruce,你先走吧,去找救援,再回来接我好了。”

  林乐清正在心中仔细考虑着几种可能的选择,他承认辛辰的提议算得上明智,可是想到昨天用力抓着他的细细手指,想到那个带着绝望的低低呢喃,他做不到放她一个人在这里,“你不害怕吗?”

  她看着他,因发烧而有些迷离的眼睛却十分平静,“没什么可怕的。”

  她看上去真的毫无畏惧之意,似乎并不介意独自面对一个人的荒凉甚至死亡。林乐清笑了,“好吧,那我害怕,我怕一个人赶路,尤其是受了伤的情况下,我不确定我能撑着走多远。我看这样吧,这一带地势平坦,又背风,我们应该没有偏离路线太远,最好留在这里等救援,不要分开。”

  “是我拖累了你,”她轻声说,“如果不是迁就我的速度,你就不会掉队,不会迷路,更不会受伤。而且现在你把你的睡袋、防潮垫都换给了我,万一气温下降,你也会感冒的。”

  林乐清户外徒步的经验很丰富,到美国读书的头一年就和同学相约去洛基山脉穿越过,此行前他研究资料,针对气候做了充分准备,带的帐篷、防潮垫和睡袋都很适合这样的高海拔宿营,而辛辰带的只是普通徒步装备,在此地的低温下明显不够用。

  “我们出来就是一个团队,我相信领队会呼叫救援来找我们,不会扔下我们不管,同样你也得相信,我不可能放弃你。”

  这个不到20岁的大男孩语气轻松,但自有一股让人信服安心的气度,辛辰垂下眼睑,叹息:“请做最理智的选择,不要意气用事。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我绝对不会怪你。”

  这个讨论到此为止了,他们在一片广袤的松林边缘宿营,第二天,太阳出来,不远处的草甸上成片野花盛开,季节迅速从夜晚的寒冬过渡到了和旭春日的光景,可是两人都知道,这里的天气是反复无常的。

  他们捡拾了木柴,到开阔处生成篝火,尽力让烟看上去浓密一些,希望能让救援的队伍早点找到,但到了下午,天阴下来,又开始下雨,两人只能蜷缩在帐篷里。

  辛辰清醒时,会与乐清聊天,乐清发现她是健谈的,并不像头几天看上去那么沉默寡言。但她说的全是从前徒步的见闻,以及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城市,一点没涉及其他。

  到他们迷路的第三天,她热度上升,面色潮红,嘴唇干裂,林乐清用湿毛巾给她敷额头,收集了雨水,隔一会儿就强喂水给她喝,但她还是开始有了脱水的迹象,她再没抓紧他的手,可是偶尔嘴唇微微开合,呼唤的隐约仍然是那个名字。

  在几乎绝望的时候,雨停了,林乐清尽力搜罗可以点着的东西,重新升起火,由户外救援队、村民和武警组成的搜救队伍终于找到了他们。

  “我们的确比较幸运,领队处理得很及时,发现我们掉队后,第一时间向管理处求救,大概还强调了一下我拿的加拿大护照。”回忆那样接近死亡的日子,林乐清并没什么余悸,反而笑道,“我们被抬下山送进卫生院,我父亲接到电话已经赶过来了,马上把我们转到西安市区医院,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路非从美国回来后的那段时间如同着魔般收集着网上所有与秦岭太白山徒步有关的资料,知道林乐清完全没有夸张,几乎每年都有游客、驴友和采药的山民在山中失踪遇难,迷路、失温、遭遇野兽……各种原因都可能致命,而辛辰在那种情况下能活着回来,实属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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