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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过了一年,曾诚如约趁假期送儿子去悉尼探望她,她看着长高不少的儿子,喜极而泣,带着他到处观光。晚上儿子睡觉后,她与曾诚对坐喝着红酒聊天,直到深夜。

  这是多少年来两人头次如此轻松无拘束地闲聊。她知道他仍然独身,并无女友,甚至还开玩笑地劝他:“这样并不符合人的生理心理健康要求,遇到合适的,不妨考虑一下。”

  他也笑:“易昕,你居然会开口劝我给儿子找继母吗?”

  “哪个女人跟你结婚大概也得乖乖听话,我猜她没胆子当恶毒后妈的。”

  曾诚大笑:“你也留意,找个好男人。”

  “我倒是嫁过好男人,可惜他并不爱我啊。”她继续开玩笑,带了点心酸。

  他敛了笑,认真地说:“易昕,我还是那句话,合适的才是好的。对你而言,我并不够好。”

  曾诚去客房休息,张易昕却留在客厅,再给自己倒杯酒,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他们本来有一段并肩同行的缘份,却只能是在擦肩而过,走上各自的路以后,才有了迟来的理解与交流。

  (三)

  方文静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范安民停好车,从后备箱里拿着东西,她下车掠着头发,一眼看到了站在离她不远处的那个个子高高、穿着白T 恤的男孩子,那张面孔既熟悉又陌生。他正拿着单反相机拍着江边一处旧时银行建筑,然后与旁边女孩子一起检视着照片,不知那女孩子说了一句什么,他摇头大笑出来,那个充满阳光的笑容让她确定没有认错人。

  方文静试探地叫:“乐清。”

  他回头,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表情是略有印象却又叫不出名字的轻微尴尬:“对不起,你是… …”

  “方文静。”

  林乐清“哦”了一声,这才记起昔日高自己一届的同学、妹妹曾经的密友,笑着说:“你好,方文静。”他并没说什么客套话,只是告诉她,他回国来度假,再过几天就要返回美国,妹妹乐平仍然在温哥华卑诗大学念海洋生物。不过有意到美国读博士:“你呢,方文静,你比我们高一年级,应该毕业了吧。”

  方文静点头,介绍身边的范安民:“我结婚了,这是我先生范安民。”

  两个人客气地握手致意,林乐清笑着介绍自己身边的高挑漂亮的女孩子:“我朋友,合欢。好了,我们还要去另一个地方,再见。”

  不等她回答,他挥挥手,和那个女孩子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七年前的那个夏天,方文静去机场送林乐清、林乐平兄妹和他们母亲的情形,他们将去北京,然后转机去加拿大。那年她十六岁,乐清、乐平十五岁。林乐清紧紧绷着脸,并没留意到她在悄悄看着他。她已经送了一份礼物给乐平,口袋里放着另一份礼物,不时伸手进去握着,摄得满是汗水,到最后也没敢拿出去给他。

  她和乐平一块去洗手间,并立洗手。她看向镜中,身边的女孩面孔与乐清酷似,他们都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只是乐平比乐清矮,脸上略有点婴儿肥,透着健康的红润。站她旁边的,是瘦小、表情略微呆滞的自己,怎么看都没有存在感。

  她看着镜子,眼圈泛红,乐平抬头看到她的表情,突然眼圈也红了,一把抱住她:“小静,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你将来也争取来加拿大留学好吗?”

  她伏在乐平的肩头,只觉得绝望而悲凉,她怎么能告诉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自己一直喜欢她的孪生哥哥,甚至是为了这个目的和她接近。

  那么开朗的乐平,尽管还小她一岁,却一直照顾着她,知道她有轻微抑郁症,总是讲笑话逗她开心,与她分享着零食、音乐、电影,以及女孩之间隐秘的话题。

  乐平以逗年长她六分钟的哥哥发急为乐,又一次偷偷把女生写给他的情书拿出来念给方文静听,那样稚嫩的句子被她读得怪腔怪调,才念了几句,乐清酒杀了过来一把抢去,同时拿报纸卷成筒敲妹妹的头。

  乐平捂了捂脑袋嬉皮笑脸问:“乐清你喜欢人家嘛?”

  乐清恶声恶气地说:“跟你一样傻乎乎的黄毛丫头,我喜欢她才怪。”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方文静的心怦怦跳动,只听乐清说:“首先当然要漂亮,其次要有头脑,总之跟你完全相反的类型就对了。”

  乐平哈哈大笑,“你打击不到我,再说下去只证明你恋妹。”

  乐清拿这个妹妹完全没办法,只能哼一声扬长而去。

  方文静知道,乐清从来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对她和妹妹那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友谊一向嗤之以鼻。在他面前,她内向、畏缩得更甚于平时,也让乐平奇怪,“为什么你好像很讨厌乐清?他有时候倒真是臭屁自大得挺烦人的,可也不至于讨厌啊。”

  她百口莫辩,只能说:“没有啊,我只是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她其实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鼓不起足够勇气对他说出那注定要碰壁的喜欢。那样开朗阳光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喜欢她。

  她甚至自己都是嫌恶自己的,嫌恶花名在外不负责任的父亲、强悍过分的母亲,嫌恶家中时刻会爆分的争吵,嫌恶自己一直自闭抑郁到有些阴暗的性格。

  林乐清从方文静身边径直走过,入了安检口,他和他的母亲、妹妹一个个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她父母亲都不同意她出国念书,理由倒是很充足,她根本没有独立生活能力,从初中开始就靠药物抒解轻微抑郁症,学习成绩平平,性格极度内向不可能适应国外生一活。她母亲很直接地跟她说:“小静,你读个差不多的大学就得了后找个老实可靠的男孩子结婚,接管你爸爸的生意,妈妈总能帮着照应到你,不让你受欺负。放你出去,那才是害了你。”

  她只能承认妈妈的话有道理,而她也害怕出去面对另一次失望。慢慢地,她与乐平联系也渐渐少了,彼此发邮件不过是通报一下各自的近况。她去看医生,努力修正自己的心理,减少对药物的依赖,学习打扮化妆,试着与人交往接近。

  终于开始有男生注意到她,说她“清秀可人,善解人意”,她一派天真地接受着这个赞美,同时想,如果这样出现在林乐清面前,会引起他的注意吗?

  大学毕业那年,她说服妈妈带她去加拿大旅游,却没有碰上乐清,据乐平透露,他在美国念书,喜欢户外旅行,这个假期与同学相约去德国沿莱茵河做半个月的徒步。

  她再次怅然,林乐清与那个高挑女孩的背影渐远,直到消失在她的视线中。站她身边的范安民看看手表,说:“小静,快点,这班轮渡要出发了。”

  她突然恼怒:“为什么去你家一定要坐轮渡,为什么每周一定要回一次你家?”

  “你可以不去。”范安民冷冷地说,将车钥匙递给她,“每次都问这个问题很没意思,不然你开车回家去吧。”

  方文静哑然,看着面前这个俊秀而阴郁的面孔,她有几分失措,为什么她会在看他第一眼,就断定,他与那个少年长得很像,而此时,却只觉得陌生。

  (四)

  方文静初遇范安民,是在她父亲的公司。

  方文静大学毕业,根本没打算找工作,只偶尔去父亲公司混混,顺便帮她妈妈监视一下爸爸。这天她正要出去,前台带一个年轻男子进来,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猛然怔住,没错,他有着与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男孩子一样的面孔,斯文俊秀,微笑时略带一点孩子气。

  她隔了玻璃隔断看他走进会客室,与部门经理交谈着,再次确认,他们的确相貌酷似,有着相似的神态。对着他,她如同看到了长大了的林乐清。

  她走进会客室,经理自然介绍他们认识,告诉她,这位范安民先生是某外资电机公司的技术人员,会参与公司一项工程的配套安装工作。

  方文静突然热衷于上班了,甚至不介意施工现场的嘈杂环境,一待就是大半天。她带着天真的口吻向范安民请教着不着边际的技术问题,范安民一边好笑一边认真解释,两人慢慢熟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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