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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他们在楼下相遇时,他错愕之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华就很自然地将手里的提袋递给他,声音平和地说:“田律师,任苒有点儿不舒服,请把这个带上去,里面有粥,还有阿斯匹林和感冒药,让她吃了之后早点休息,如果她明天还不好,请记得带她去看医生。”

  交代完毕后,陈华转身离开,田君培立在原地,一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当律师以来,和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处理过各种各样离奇的案子,经历过同龄人不曾经历的场面。他自问就算还没有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涵养,也已经非常镇定,等闲不会受到别人的影响与控制。然而那个名字普通的男人不动声色之间,已经掌控局势与气氛,显然由不得人将他划到普通人行列里。

  一个一向自信的男人,突然有这种认知,当然不会感觉愉快。他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却情不自禁想到他以前经历的恋爱。

  读中学时,有女生给他递纸条,这件瞒着老师悄悄进行的事,本身的刺激胜过了与那女孩子的约会。

  到了大学后,他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恋爱,持续了近一年的时间。可是现在让他想那个女朋友的样子,已经是模糊不清了,他唯一有印象的事,倒是同时有另一个男生追求那女生,比他投入得多,还曾约他谈判,要求他退出,说到激动处,居然流下了眼泪。他诧异于对方的一厢情愿与幼稚,又有些替他的软弱感到羞耻。

  那个女生夹在中间,多少表现出了动摇。他并没有太多耐心,主动放弃了。她后来给他发了长长的邮件,斥责他的冷漠,说永远不会原谅他。不过几年后他们再见面时,他们相逢一笑,相谈甚欢,非常自然默契地不再提起往事。

  他想,年少时的荒唐与热情,反正是用来浪费的,谁会把那么轻飘飘的恋爱处理成一场刻骨铭心的伤痕,未免就是毫无意义的自虐加文艺腔了。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头一次想到,也许任苒经历的感情不同于他。他根本无从知道,她出走得那么决绝,谈及旧情时毫无眷恋之间,到底有多少是为了向她自己证明,她已经彻底放下年少时的一段感情,摆脱了陈华的影响。

  田君培刚回到公寓,正准备继续处理公事,接到了他妈妈打来的电话,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新交的女朋友是怎么回事?我和你爸爸从来不过多干涉你的生活,但是不愿意看到你轻率。”

  他自然知道妈妈为什么会有此一说,“郑悦悦还跟您说了什么?”

  他妈妈没好气地说:“你不要想当然,悦悦什么也没说,只不过老郑跟我们约着谈了一次。”

  “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很难保持心平气和了。

  “君培,你对长辈怎么能这种态度,你郑叔叔是关心你。”他妈妈马上颇为严肃地指出来,“老郑很诚恳,说他的确希望你能跟悦悦交往、结婚,可是他知值儿女的事情勉强不来,他还说,他一向欣赏你,就算你不能成为女婿,也是他的世侄。他只是不想你匆忙跟悦悦分手,就跟一个来历不清的女孩子搅到一起,这也是我跟你爸爸最担心的事情。”

  “妈,我来这边工作以前,就已经跟悦悦明确分手了,也的确交了新的女友,她叫任苒,不存在什么来历不清楚这个问题。”田君培不愿意在电话里多说,他知道什么对于他的父母来讲最有说服力,“姓父亲任世晏是著名法学家,现任Z大法学院院长,她从澳洲留学回来,目前从事翻译工作。”

  他妈妈果然吃惊了,她在科技部门工作多年,见过世面,倒不至于为任世晏的头衔震慑住。只不过和老郑谈完话后,他们夫妻两人回来上网一查,关于任苒的报道并不多,不外是说她持巨额股份,十分神秘,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已经足够他们展开想象了。现在听儿子一讲,这女孩子突然之间变得身世清白,不免意外。

  她迟疑一下,问他:“那她的股票是怎么回事?就算是著名法学家,也不可能太富裕,她一个年轻女孩子怎么可能拥有那么多财产?”

  田君培避重就轻地回答:“那是名义持股,很多私募都是用这种方式进行操作,好了,跟爸爸说,等我回来我们再谈这个问题,你们不用多想,也不用听别人捕风捉影。”

  田君培心情欠佳,再也无心处理公事,打电话给冯以安,约他出来喝酒。既然打算借酒浇愁,他就没开车,拦了一辆出租车,绕来绕去,好容易才找到冯以安指定的那家酒吧,坐落在一个有些偏僻的地段。他进去一看,里面顾客倒不算少,不过相比一般酒吧要来得清静许多。

  “这个地方又有什么讲究?”田君培坐下后,问一向以美食家自居的冯以安。

  冯以安笑道:“这间酒吧靠着一个防空洞修建,下面改造了红酒酒窖,专卖进口红酒,本地很多鉴赏红酒的人时常过来品酒买酒,考虑到你不好这一口,我们就在上面坐坐得了。”

  田君培对国内突然涌现的品红酒之风有所耳闻,事务所的前主任老侯便热衷此道,时常在所里津津有味地大谈品酒经,说得神乎其神,不过他毫无兴趣,只由得冯以安点酒,根本不关注什么年份产地。

  两个人说是约着出来喝酒散心,不可避免地仍然先谈起旭昇和尚修文目前的状况。冯以安告诉他,甘璐仍然借住在他一套空着的房子里,不过跟尚修文的关系看上去已有所缓和。

  “那就好。”

  “好什么啊,修文一直盼着有孩子,可惜又流产了,怕太太伤心,还得努力不流露出难过,唉,说来说去,男人现在真是命苦,背负的东西太多。”

  “以安,你好像太站在修文的立场上了。”

  “那倒不是。”冯以安摇摇头,端起酒杯,小小地喝了一口红酒,“其实我也同情甘璐,不过我总是觉得,女人真的比男人更有一点任性的权利。同样的事,女人做了,男人得无条件谅解;男人做了,差不多肯定不能得到同样待遇。”

  田君培隐约知道冯以安自从经历一次失恋以后,从往日的翩翩佳公子派头中生出了几分愤世嫉俗,不禁好笑,“你要伸张男权可不合时宜。”

  “还男权。”冯以安大摇其头,“男人现在正经是弱势群体了。君培,我看你带来的那位任小姐很斯文大方,没有时下女孩子那种飞扬跋扈的模样,好好珍惜吧。”

  田君培没心情与他谈论任苒,只笑着说:“喂,你这种过来人的口气简直让我汗毛直竖。”

  “我确实是过来人啊,我对感情这件事有点儿寒心了,求的得不到,爱的会失去,想想真没意思。”

  “实在受不了你了,以安,我没指望你给我励志,可也不能这么四大皆空看穿尘世吧。”

  冯以安哈哈大笑,“早点儿看穿好。”他举酒杯向田君培示意一下,“可以少很多烦恼。”

  两个人各有心事,喝得着实不算少,到午夜时分出酒吧时,都喝醉了,叫了出租车各自回家。田君培喝酒一向有节制,头一次醉到这种程度,钥匙好半天才插进了钥匙孔,进门后没有洗澡更衣的念头,摸索进卧室倒头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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