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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她收拾着紊乱的思绪,换好衣服,将头发吹到半干,这才走出来,只见陈华正站在窗前接电话,声音如同平时一样冷淡:“……这件事你看着办吧,阿邦。”阿邦是他的助理,跟随他已经多年,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订我和任苒明天下午从这边省城飞北京的机票。”

  “我没打算回北京。”她插言道,然而陈华只看她一眼,并不理会,对着手机说:“算了阿邦,不用订机票。她不喜欢坐飞机,我还是开车带她回去。会议推迟一天,出差时间不变,通知刘总跟我一块儿去上海。”

  她瞟他一眼,不再说什么,去取了电水煲去卫生间接水插上。陈华继续打另一个电话,她坐到沙发上,拿出包里的瑞士军刀,抽出指甲锉,锉着磨损得没法补救的指甲。

  陈华讲完电话,收起手机,走过来坐到她身边,“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你这次奇特的旅行吧。”

  “GPS除了有这种我不知道的神奇防盗功能外,记录行程更不在话下,有什么可讨论的。有一点我得说清楚,我没打算偷你的车,到了Z市,我会把车钥匙快递给阿邦,让他派人去取。”

  陈华微微一怔:“你回Z市干什么?”

  任苒迟疑一下,“只是看看,没有特别的目的。”

  “然后呢?”

  任苒持着指甲锉,端详着自己的手指,长久默然。陈华耐心地等待着,终于,她抬起了头,看着他,声音轻而清晰地说:“我还没做最后决定,也许试一下出国念书;也许就在国内找一个气候温和的城市住下来。”

  “总之,再不见我了,对吗?”

  任苒停了一会儿,点点头:“没错。”

  陈华面无表情地说:“任苒,几天前我们只是差一点做~~~~爱,你叫停,我马上停住。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罪恶,不必用这么夸张的方式躲我。你应该很清楚,我绝对不会违背你的意愿强迫你。”

  提到几天前发生的事,任苒的脸蓦地变得苍白,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垂下了头。陈华注视着她,停了一会儿,放缓声音,“对不起,我不够耐心。”

  “请不要做这种自我批评,你对我非常仁至义尽了。我这一年多形同废物,被你好心收留养着,而且你十分体谅我脆弱的自尊,尽可能不出现在我面前提醒我,我很感激。”

  “拿这种腔调对我讲话,是想跟我变回客气疏远吧。”陈华声音低沉,温和之中带着一点嘲讽。

  任苒无言以对,隔了这么多年,这个男人似乎还是能一眼看透她,她所有的矛盾、纠结,在他眼里都显得那么可笑,微不足道到根本不成其为问题。

  陈华凝视着任苒。

  过去一年多时间里,他在不同的地方这样凝视过她。

  她躺在病床上,她从医院出来,她下楼去买东西,她出入公寓,她目不旁视地走进了云上,她开车驶入福利院……

  她看上去平静、自制,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情绪外露了,包括祁家骏的死讯从澳大利亚传回来的时候。

  她只是完全地沉默。

  那个女孩子,变得如此隐忍,她将所有情绪隐藏心底,宁可独自为抑郁症所苦,也再不会如18岁时那样,在他怀里放声哭到昏天黑地了。

  几天前的深夜,他们躺在任苒公寓的床上,她沉沉睡去,他在黑暗里看着她,那是他期盼已久的时刻,因为等待得太长,反而有了几分不真实感。

  他突然记起,在双平的一个深夜,月光也是这样半明半暗洒入室内,他突然醒来,发现任苒正在枕畔看着他。

  她曾多少次那样在黑暗中凝视他?在他辗转不安的时刻,她曾怎样靠近他,抚慰他,让他重新沉入梦乡?

  任苒的睡梦不够安稳,身体偶尔有轻微的抽动,头发从额头披拂下来,散在枕上,有几绺触到他的面孔。

  他的指尖抚过那些发丝,光滑、柔软,带着凉意与清香。恍惚之间,他记起上一次抚她的头发,在双平岛上的那个三十晚上,他陪她去海边捉螃蟹,累了之后,她躺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抱着她,也是这样看着她,那时她的头发因为只能用香皂清洗,显得有些枯黄蓬松,远不及现在顺滑。

  他的手轻轻抚向她的脸,她突然叹息一声,轻微得几不可闻,他的手指定住,等待她睁开眼睛,然而她只挪动一下身体,埋在枕中的面孔改为对着天花板。

  这样的仰卧姿势使得她掩着的衬衫散开,月色之下,她的肌肤细腻,带着象牙般温润的光泽,从喉头延伸下去的细致线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与这个宁静景象不相衬的是她的神情,她显然陷于无名的梦魇之间,嘴角抿着,下颌的线条显示她的牙关咬得很紧。

  他尽可能不惊动她,将她拢入自己怀里。在他的轻轻摩挲下,她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贴合着他的身体,眉目舒展,呼吸悠长和缓,重新进入了熟睡状态。

  他不假思索做着这些时,突然知道,与她共度的那些夜晚,她曾经也这样抚慰过他。那不是隐约含糊的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属于他们共有的时光。

  她醒以后的反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他清楚她并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他需要给她更多时间。

  他有足够耐心等到她完全接纳他。

  可是任苒一言不发地走了。晚上他过来时,已经人去屋空。他打她的手机,不出所料地关机。

  物业工作人员调出车库监控资料,任苒开着路虎上午离开后就再没回来。

  钟点工说任苒要出去两天,给她放了假;

  任苒给白瑞礼发了邮件,取消了下周的咨询预约,说会离开北京一段时间。

  任苒甚至还打过电话给福利院,跟院长请假,说最近没办法去给那些孩子读书。

  她唯独没有留只言片语给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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