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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当然不是,心理学会用归因理论分析非理性行为,但你的所有行为都很理性,你只是不肯投入感情。站在临床治疗的角度,我更愿意关注你内心存在的改变的动力。”

  隔了几天,任苒给父亲打了电话,可是她发现,她仍然没法去以正常的态度关注父亲的生活,而父亲对她说话同样小心翼翼。最终他们只能泛泛地闲扯了几句,她保证自己的生活没问题,请他注意身体,然后挂断。

  与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之间尚且有这样的交流困难,她当然也没什么余力像白瑞礼建议的那样与其他人多多交流。

  治疗就这样继续着,生活也继续着。

  第七章

  春节过后,任苒开始试着做完全恢复正常生活的尝试。她重新开始上网,留意招聘信息,在春节过后向几家小公司递出了简历。然而接受其中一家面试以后,回到家里她便犹豫了。

  她的邮箱积累了长达数页的未读邮件。她都不打算打开看,当然更谈不上回复。但她读最新一封面试通知时,刚好响起收到新邮件的提示,她下意识点开一看,这份邮件来自一个叫蔡洪开的人,约她给他翻译一篇金融方面的论文。

  蔡洪开是任苒交游广阔的前任男友张志铭的朋友之一,开着一家小翻译公司,当时急着找人将一篇涉及银行业的分析报告翻译成英文,可是涉及大量在国内才出现不久的金融衍生工具专业名词,公司里几个专职翻译都只挠头,他到处求援。张志铭将他介绍给了才认识不久的任苒:“Renee在国外读的就是金融,英语功底很好,又在银行工作,应该能帮上忙。”

  任苒花了两天业余时间,将那篇七千字的报告翻译成了英文发邮件给他。隔不久,蔡洪开通过张志铭请她吃饭,盛赞她翻译得准确迅速,完全不下于专职翻译,“我们干这一行的都知道,把英文翻译成中文容易,把中文翻译成英文难。既要不带中式英文腔,又要照顾到专业性,Renee,我仔细看了你的译文,实在说得上无可挑剔。”

  说话之间,他将一个信封强塞给她说是报酬。钱并不多,任苒推拒不了,张志铭也劝她收下,她收得还有点儿哭笑不得,总觉得不过是为朋友帮忙,哪至于要谈钱。

  从那以后,蔡洪开但凡接到涉及金融、银行乃至证券方面的文稿,便会直接找她翻译。她在银行薪水不错,并没把那一点断断续续的收入放在眼内,只当是业余时间练习英文,保持专业能力。他们两人都很忙碌,不怎么见面,只通过邮件往来,事后蔡洪开会将报酬直接打入她的银行卡内。

  不管是她到香港工作,还是后来跟张志铭正式断交,这个合作都没有中断。有时她想想,张志铭与她的那段关系如镜花水月般缥缈朦胧,倒不及这纯粹业余的工作往来稳定持久,不禁有些伤神,又有些好笑。

  任苒出车祸后,断绝与所有人的联系,自然便再没接这个工作,没想到蔡洪开在长久没得到她消息后,还是发来邮件问候她,同时问她还能不能做兼职翻译。

  她马上回复邮件同意,并告诉蔡洪开,她现在没有上班,有较多空余时间,愿意接受更多的翻译工作,可以不像过去那样仅限于翻译金融文稿。

  “兼职翻译不固定,报酬也不高,”任苒告诉白瑞礼,“不过好歹是重新工作的开始。”

  “你现在不倾向于到正规的办公环境朝九晚五工作吗?”

  “倒不是因为那个小公司工资低。别人对我拥有海归学历和外资银行工作经验,却来应聘低报酬的文秘工作感到好奇,我很难有一个自圆其说的解释。”

  “这不是唯一的原因吧?”

  “对,其实更重要的是,过去对我来讲重要的事情,比如升职、加薪,似乎都没有吸引力了,一想到重新开始工作,就得置身各种的人际关系之中,努力表现,不过是想让自己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我就觉得实在不值得。你看,我的确是个废物了,居然当废物当得很习惯。”

  “别这么给自己下结论,”白瑞礼建议她,“重新融入社会需要适应过程,你可以从人际关系相对单纯的事情做起。”

  白瑞礼是一个民间义工组织的成员,尽管工作忙碌,每周还是会抽出两个小时去不同的养老院、福利院做义务心理关怀。他介绍任苒去京郊一家儿童福利院那里当义工,她要做的事情就是陪着学龄前的孩子做手工、玩游戏,给他们读故事书。

  任苒接受了他的建议,不过这个看似简单的工作,从一开始就不顺利。

  福利院里全是民政部门收养的弃婴,以身体、智力不同程度残疾的孩子居多。头一次在一个教室看到如此多的残疾儿童,任苒受的冲击不小。

  在她自己本身有交流障碍的情况下,她与这些孩子的互动并不容易。他们大部分表现得沉默、退缩,她很难接近他们,当然更没办法像其他义工那样积极乐观地带领他们玩游戏、做手工。

  她申请去做给几个月的小孩子喂奶换尿布等工作,福利院工作人员犹疑地看着她:“你太年轻,一般未婚女孩子做不来这个。”

  “让我试试吧。”

  她有帮忙照顾祁家骏的儿子祁博彥的经验,做起这些事来动作十分麻利,只在喂两个天生兔唇的孩子时,需要专职工作人员指点。

  除此之外,她发现她另有一样做得来的事情,就是给那些孩子念书。她自己掏钱,买了很多儿童读物送给福利院,每周抽出两个下午过来给他们读书。她有足够耐心,哪怕面对的是智力有问题、对于她的朗读毫无反应的孩子,她也能坚持读下去,没有任何不耐烦。

  对着这些孩子,她感觉平静了许多,日渐能够露出由衷的笑容,不再刻意避讳与别人的日常接触。

  “这让我想起了我妈妈以前给我读书的情景。”任苒告诉白瑞礼。

  “关于你妈妈,你记得些什么?”

  “一切。信不信由你,我甚至记得很小的时候,她抱着我,她的怀抱很柔软,可是她脖子上戴的水晶项链坚硬、冰凉,我咬过一口,差点把牙给硌掉。记得这么清楚,我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不见得,人的记忆是一个奇妙的系统,会记得很多不起眼的细节并不奇怪。”

  “我还记得她给我读的那些童话故事。有一阵我最喜欢《小意达的花》那一篇,她就用手指指着一个个字,反复读给我听。后来我居然就这样认识了不少字,在幼儿园里嗑嗑巴巴读故事给别的小朋友听,老师觉得我简直是神童。”

  “确实很厉害啊。”

  “还有更厉害的。她很早就教我英语,我经常在各种英语比赛里打败高我几个年级的同学拿奖。”

  “除了读书以外呢?”

  “她性格平和宽容,从来不发脾气。她是图书馆里最称职的工作人员,知道所有文献的位置,她的同事说她是一个活的数据库。她会织很漂亮的毛衣,会用虹吸壶煮很香的咖啡,会做我和爸爸爱吃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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