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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贺静宜做着最本份的女友,从来不抱怨他行踪飘忽,很少陪她。当然,她对他并非没有要求,那些要求最初带着是撒着娇,迂回狡黠地提出,全是物质方面的。在他满足她以后,她要得更直接了一些,更多了一些。不管是想买名牌、珠宝、名车,还是想读书深造,他都没让她失望。

  他当然知道贺静宜并不爱他,但他完全不介意这一点。他满足她的要求,在他看来,她让他的生活维持着一个表面上的正常,他给她的,就是她不谈感情,尽心尽力陪伴却不打扰他的奖励。

  其他人都觉得他对女友宠爱有加,不过贺静宜显然并不这么想,她看上去始终惴惴不安,仿佛在窥伺等待着一个她不得不接受的结局。

  第二年年初,她终于向他提出想进他公司工作。他略微意外,告诉她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分手,她紧张地看着他,犹豫一下,仍然点头答应了。

  陈华恢复了一个人生活,独居在京郊的别墅,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亿鑫集团的发展毫不张扬,但投资领域已经从资金市场、商业地产扩大到了实业,旗下控股了两家上市公司,实力任谁也不能忽视。

  这时,他父亲祁汉明的皮革出口加工企业突然陷入了困境之中。祁氏和其他民营企业一样,因家族式管理起家,也因家族式管理带来经营混乱、股权争夺、相互掣肘等一系列问题。随着担任董事长的祁汉明父亲突然去世,夫妻不和、兄弟阋墙、姐妹反目……种种矛盾集中浮出水面。曾经看似红火的企业一下内外交困,难以为继了。

  他向来不理会祁氏的运作,甚至没有回去参加祖父的葬礼,与父亲祁汉明之间的联系少得可怜,当陈珍珍打来电话紧急求援时,他并不关心,只泛泛地说:“让祁氏交一份财务报告过来,我看看再说。”

  那份财务报告以最快速度传到了他手里,紧接着祁汉明也打来电话。他这才知道他母亲没有夸张,情况确实十分严重,他若不出手,祁氏便会接近破产。

  看着那一连串数字,他首先想到的是任苒——她的生活会受什么影响,还有她的孩子?

  陈华到了Z市,与祁汉明与祁家骏见面,他们父子两人看上去都神情憔悴。祁汉明跟他讨论着公司需要的资金额度,祁家骏却始终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一言不发。

  他不便直接问及任苒,然而出乎他的预料,任苒突然推门而入,身边站着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漂亮女子。

  任苒看到他,却并不吃惊,仿佛这并不是一个久别之后的意外重逢,她只扫他一眼,顾自与祁氏父子打招呼。

  从他们的对话中,陈华猛然意识到,他犯了可怕的错误。

  任苒将祁家骏叫出了办公室后,他问祁汉明:“刚才跟任苒一起过来的那位小姐是谁?”

  祁汉明一筹莫展地看着手里的文件,“她是阿骏的妻子敏仪。”

  “他们结婚多久了?”

  “已经两年了,敏仪很不错,现在家里多亏了她,又要照顾婆婆,又要照顾小孩子。”

  “那任苒呢?”

  “小苒很能干,留学回国后,进了北京的一家外资银行工作,现在派到香港学习。家骢,”祁汉明无心继续闲话家常,转回正题,叫着大儿子原来的名字,“请你再考虑一下,祁氏不会要求你不停输血,只要流动资金足够支撑恢复生产,就可以度过眼前难关。”

  陈华再也坐不下去,“对不起,我先出去一下。”

  祁家骏与任苒正站在走廊另一端交谈,她正劝说他接受她的钱。

  “基本上全是投资收入。”——她这样对祁家骏解释着钱的来源。

  陈华僵立在了原处。

  他还来不及抑制心底的一阵无以名状的狂喜,便猛然意识到,他让阿邦还的这笔钱,恐怕已经极大地伤害了任苒。

  她将全部信任给了他,他给她的只是不加任何解释的分手,她接受了那笔钱,将之视为一笔投资收入,那么她怎么可能还爱着他。

  他听着任苒与祁家骏的对话。她声音略有些沙哑,却十分温柔而坚定,条理清楚地反对祁家骏逃避,鼓励他振作起来,随她去银行取钱,分担家里的重担。

  他从未想到,那个天真的女孩子已经有了如此理性镇静的一面。

  看着他们离开后,他打电话查询去香港的航班,然后返回会议室,同意将祁汉明需要的资金打给他,他交代阿邦赶过来办理资金的调度,便直接去了机场。

  任苒正缩在登机口一角的椅子上打着盹,她脸色苍白,身上盖着祁家骏的西装。他在她身边坐下,惊讶于她在这个不算安静的场所却睡得这么沉。

  想必她是累坏了。

  除了偶尔走开接电话,他一直坐着不动。他甚至没有侧头去看她,只是知道她在他的左侧,就似乎已经足够了。

  第二次广播登机通知了,他拍了拍她,在她惊诧的目光下保持着面无表情,克制着不去握她的手,先走向了登机口。

  同机抵达香港以后,任苒不出他意料地拒绝了他,对他的表白回以毫不客气的一句:So What。

  是呀,那又怎么样。她完全有理由漠视他的任何表白。

  他用最短的时间了解她在香港的情况:她的工作、她的上司,她的生活习惯……

  她说她已经有了男友,他并不以为意。他不认为一个交往时间不长的男友算是一个障碍,可是真正面对她,他无法把过去的一切当成一个只需说出就能改正的误会。

  在她那样爱过他以后,他带给她的是什么样的伤害——他无法估量。

  不管他在什么场合出现在她面前,她的反应都不激烈,没有怨恨,没有质问,只有无可奈何地戒备。

  就是这样的戒备,让任苒结束在香港的学习返回北京后,一发现他为她安排了住处,便马上搬走。

  他还没来得及弄清她的神秘男友是谁,那人便一声不响地从她生活中消失了,陪在她身边的,仍然是祁家骏。

  她不肯与他有任何私人性质的联系,他只能煞费心思安排了与任苒银行的合作,在涠洲岛上两人再度碰面,他打算带她乘快艇去双平。

  他相信,任苒在双平时,几乎天天坐在岸边看夕阳下渔船归来,那里能唤起存在于他们之间所有的记忆。但是,任苒尖刻地将他的安排归之于“不合理的重逢、不适时的故地重游、莫名其妙的感伤怀旧”,断然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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