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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她今天中午抽空去医院换过药,左手腕仍裹在纱布内,看不出什么:“医生说按时吃药换药就没事的。”

  “对不起,你受伤了我也没马上赶回来陪你,现在又弄得你担心。没什么的,我跟以安已经基本做好了应对安排。”

  他一向体贴,然而不知怎的,此时他这份体贴弄得甘璐有点儿心酸,她勉强笑道:“没事,我去放水。”

  尚修文进浴室洗澡,甘璐没了睡意,开了他的行李箱,将西装拿出来挂好,需要清洗的衣物放入洗衣篮中,箱子放回储藏间。一切收拾妥当后,又想起这几天他不在家,她没将他的睡衣放入浴室,连忙从衣柜中拿了一套,送进浴室。只见尚修文泡在按摩浴缸内,头仰向后枕着一叠毛巾,眼睛合拢,竟似已经睡着了,那张面孔宁静,只有紧抿的唇边一条纹路暴露了他的心事重重。

  她放下睡衣,将他脱下的衣服也一一收入洗衣篮内,坐到浴缸边伸右手试一下水,温度已经略有些低了:“修文。”

  尚修文睁开眼睛,微微一笑,握住她的右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

  “小心着凉了,赶紧起来,上床去休息。”

  她匆匆挣脱他的手,回了卧室躺下,过了一会,尚修文也走了进来,关了大灯,躺到她身边,手臂从她身后伸过来,将她抱入怀中,她的背贴合着他的胸,两人如同两把扣在一起的汤匙。从前她很喜欢这个亲密的姿势,只要他伸手过来,她会自动调整姿势,更加没有间隙地蜷缩入他怀内,享受完全依偎在他怀中的感觉。然而今天她却有点儿无法言喻的倦怠,一动也不想动。

  尚修文撩开她的头发,将嘴唇贴在她的后颈上,轻声说:“有心事吗,璐璐?”

  甘璐并不算心事外露的人,可是她的心事似乎从来瞒不过尚修文,她只得折服于他在这种情况下仍保持着强大的体察能力。

  她轻轻吁了口气:“要是你这么烦这么累的时候,我不能给你分担,还要端着心事来跟你矫情,自己也会觉得自己过份。可是——”她在他怀中翻身,面对着他,双手搂住他的腰,额头抵住他的下巴,“修文,我不希望我总是从别的途径知道你的消息,不论是好是坏。”

  她能感觉到尚修文游移在她背上的手突然停住不动了,他久久不语,她想,既然已经说了,没理由欲语还休:“我不打算妨碍你处理事情,大概我也没法给你帮上忙,可是我想,我们是夫妻,总得一起面对问题吧。”

  “我懂你的意思,”他的声音低沉地从她头顶传来,“璐璐,我并没有不信任你。只是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了,眼下的发展也出乎我的意料。我和以安忙于应对,实在没时间跟你解释。”

  甘璐心底一沉,她所指的当然不止是今天的突发状况,可是她能清楚听出尚修文声音里掩饰不住的疲惫,被她的手环住的那个修长身体也是绷紧的,完全不同于他平时躺在床上的放松与舒展。

  她不无自责地想:你确实不该选择今天与他做沟通,至于追问你所不了解的他的过去,今天更不是一个好时间。

  “对不起,我大概是有点儿……情绪周期了。”

  他吻她的额头:“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没事的,明天会出初步处理结果,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会先跟你说清楚,免得你着急。”

  “我明白,不早了,睡吧。”

  她不再说什么,手指探入他睡衣内,替他按摩着背部。他平时如果疲倦了,很乐于接受她的按摩,此时他却按住她的手:“别乱动。”

  “哎,我替你放松一下而已。”

  “你忘了你的手有伤吗?”他笑了,一只手将她的左手抬起来放到枕上,然后突然翻身压住她:“其实,还有更好的放松办法。”

  她没料到他还有与她亲热的心情,然而他的热情来得专注而诱惑,一个接一个的吻,细密落在她的脸上、颈项上。

  她回应他的吻,却没法做到如同往常那样心无旁鹜。她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仿佛想看清正爱抚着她的这个男人。然而在地灯那一点幽暗光线下,她能看到的只是他在她身上起伏的身体轮廓。

  他的吻变成啃噬吮吸,极尽缠绵热烈,带着真实的说服力。在如此满怀疑惑的时刻,她仍然为他动情了。两年多的相处,他们早就已经熟悉了彼此的身体,有着完全的默契。

  激动之时,他附在她耳边,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可是隔得太近,她反而没能听清,侧过头来已经被他的唇吻住,然后是激烈的迸发。

  他抱紧她,一动不动,两人身体交迭缠绕,他的头搁在她的颈边睡着了,她侧头吻他的头发,突然,他的那句话似乎从某个迟滞的空间溜了出来,重新萦回到她耳内,她猛然意识到,他说的应该是:“给我生个孩子吧,璐璐。”

  隔了一天的下午,校领导打来电话通知甘璐去会客室,说沈思睿的家长过来了,要找她当面道歉。领导开口,她不能不过去,而且来人不是信和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就是老板娘,她想她更应该去看看了。

  坐在会客室里的中年女人是沈思睿的妈妈刘玉苹,她提来了一个偌大的果篮,正与万副校长交谈着。沈氏夫妇做服装厂起家,在掘到第n桶金后,沈家兴挟着资本转做地产开发,算是风生水起,刘玉苹则继续负责服装公司的运作,她中等个子,衣着考究,拎了只阔太的标配大号lv包,待人接物比她女儿沈小娜显然要世故老练得多。

  甘璐进去后,刘玉苹起身致歉,说她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便赶到了学校,然后不停批评自己和老公都忙于工作疏于教子,给学校给老师添了麻烦,甘璐只得相应地不停与她客气,表示不会计较沈思睿的行为,至于怎么处理,全由学校决定。

  刘玉苹突然拿出一个信封,说是赔偿医药费与营养费,直往她手里塞,她真正惊到了,连忙说:“心意我领了,但这个我真的不能收。”她单手推辞得十分辛苦,一边用眼神向万副校长求援。可是万副校长在学校倒是很有权威,毕竟知识分子没有太多与生意人打交道的经验,只会在旁边反复说“不用客气”,帮忙得完全不得要领。

  甘璐只得且说且退,一直出了会客室到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态度坚决得十分明确,刘玉苹才算是收起了信封。

  好容易送走刘玉苹,甘璐跟万副校长求饶了:“我只能说,沈思睿应该不是有意推我,我的伤势也不严重,怎么处理请领导们决定好了,我都没意见。看在我带伤上班没请假的份上,以后就不用为这事让家长来找我了。”

  万副校长呵呵直笑:“我不可能因为她道歉得够诚恳就姑息她儿子,不然校规就成了笑话,哪里还镇得住其他学生。行了,你不用管这事了。”

  甘璐回了办公室,揉一下笑得有点发木的腮,想,这位沈太太很符合她想象的生意人模样。没见着沈家兴,她并不遗憾,毕竟她完全没打算贸然介入去跟他们夫妇谈什么。

  正如秦万丰预言的那样,安达第二天就被有关部门查封库存,暂停营业接受调查。

  也正如聂谦所预言的那样,旭昇在邻省省城市招开记者招待会,向媒体说明情况,称已经主动请当地质监部门介入调查产品质量,只字不提安达的问题,言下之意当然是没将信和的指证放在眼里;尚修文与冯以安这边则拿出了详细的供货合同与每一批次钢材的质保证明,反过来要求信和提供他们的帐目与进货纪录,证明那批钢筋出自他们的供应。

  有关部门自然是按部就班展开调查,这件事一时陷入了胶着状态。

  甘璐讲出自己的疑问,尚修文倒没像聂谦那样好笑,而是很有耐心地跟她解释:“旭昇的质管部门由二姐夫负责,他做事认真,产品质量一向有保证,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这件事经媒体报道后,已经对产品销售造成了重大影响,不能不尽力撇清。目前不是推卸责任,只是我和以安跟信和只有生意往来,没有个人恩怨,我舅舅更没跟他直接打过交道。信和这次行动的目的谁也说不清楚,只能见招拆招,看老沈下一步棋怎么走。”

  然而沈家兴还没出招,尚修文就告诉甘璐,差不多在旭昇的记者招待会结束的第三天,邻省就出了几乎版本相同的问题,甚至更严重一点儿,那边的省质检部门已经介入调查,他得赶过去帮着舅舅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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