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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又有一次苏哲在学校门口接她,有相识的同学正好路过,索性驻足一直看她上车。

  苏哲带她去了酒吧,是旧时废弃的教堂改建而成,在闹市区一个相对偏僻的街道上,门面很不显眼,面积也并不大,但里面内空高大幽深,拱形的屋顶悬着小天使雕像,四壁尽是彩绘玻璃,灯光照例地暧昧不明,一边小舞台上是个乐队在唱英文摇滚歌曲。

  苏哲和伊敏坐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听歌喝酒,但她并不喜欢这里的喧闹,同时觉得自己一身学生装束和气氛格格不入。偶一抬头,她小吃了一惊,不远处和一个男人正在喝酒并窃窃私语的美女,尽管化了妆又被灯光照得面色变幻不定,可还是认得出是她的室友李思碧。她当然不喜欢在这里碰到熟人的感觉,推说耳朵难受,苏哲也不勉强,两人刚起身,李思碧恰好回头,把他们看个正着。

  各式各样的猜测凑合到一块儿,爱八卦的同学得出了比较接近事实的推理:邵伊敏交了男朋友——有偶尔的夜不归宿为证;帅——对男人的外形有鉴别发言权的李思碧可以保证;是学生的亲戚——看到邵伊敏上车的同学恰好也去过理工大的那次郊游。

  中文系女孩子理所当然地起了联想:“哈哈,家庭女教师,学生的亲戚,这么简·爱、这么琼瑶的故事。”

  陈媛媛从来口无遮拦:“什么年头了,会不会也有个疯老婆在家?”

  几个女孩子嬉笑成一团。罗音也觉得好笑,不过她看到伊敏出现在门口时,只庆幸自己还没逞口舌之快乱说什么。

  邵伊敏一向对别人闲聊的反应就慢半拍,寝室房门大开着,她当然把所有玩笑听了个正着,可是居然没往自己身上起任何联想。直到走进去后,几个女孩子看着她集体缄默时,她才回过神来。

  她从前太熟悉看到自己出现时的这种失语了,不过那都是在议论她的父母。她的脸一下发白了,什么也没说,扫了众人一眼,径直走到书桌前开抽屉拿了单放着的电池,转身走了出去。

  “果然不能随便在背后谈人事非。”罗音喃喃地说,她觉得邵伊敏那个眼神扫过来只短短一瞬,可是透着凌厉,着实有点儿厉害。

  陈媛媛不服气:“许她做不许人说吗?再说,我们也没说什么呀。”

  “别做不做的说得那么难听,人家恋爱,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罗音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八卦着好玩儿是一回事,八卦到当事人不开心就是另一回事了。

  刘洁也附和:“对呀,跟帅哥恋爱多好,不知道那男人到底有多帅,真想亲眼看看。”

  “那个男人不是她守得住的,我以前就在酒吧见过他,实在打眼,跟他搭讪的女人不少。”李思碧很干脆地说,“恋爱?做做梦不要紧,我希望她别认真。可是头一次恋爱不认真就怪了,有苦头等她吃了。”

  邵伊敏并没有生气,她仅仅是单纯地不喜欢被别人议论的那种感觉罢了。可是她也知道,想不让人议论那是不可能的。李思碧一向是众人议论的焦点,她也享受作为焦点人物的感受。然后从罗音、陈媛媛、刘洁的恋爱失恋,到生活严谨得无可挑剔的江小琳对于奖学金的争取,所有话题都会有人津津乐道。她一向不参与此类闲谈,对别人的八卦听听就算了,完全不往心里去,现在只希望别人对自己采取同样的态度,同时也提醒自己,不能玩得太疯了。

  她能坚持的不过是只在周末接受苏哲的邀约。先和乐清玩会儿游戏,苏哲过来接她,有时一块儿吃饭看场电影,有时带她出去转转,然后去他家。这种实在有点儿说不清性质的关系居然就这么很有规律地维持着,比她预料的时间一天多过一天。慢慢地,她对苏哲多少有了点儿了解。

  苏哲从理工大工科专业毕业,然后去美国“混了几年”,先读工科,后来转学商科,拿了个硕士学位后悠游了一阵子,去年回来,刚好赶上某家外资保险公司中部代表处成立,他就接着“混上了”——他自己的原话。

  他从来不提他的家人,邵伊敏反而松了口气,事实上,她对任何人的家庭都没有好奇心,觉得这样更好。苏哲对她的没有好奇心似乎也默认了。

  邵伊敏既不爱泡吧,也不爱购物。苏哲笑着说,她的生活习惯不像女孩子,倒有点儿像清教徒,不过也不勉强她。有时他开车带她晚上兜风,一路随意闲扯。到了师大后边的墨水湖,他停下车,两人沿湖散步。

  “你们学校后边这湖,以前我在这里钓过鱼,那会儿这里没修环湖路,晚上黑灯瞎火的。没这么多野鸳鸯,倒是有好多水鸟,湖水也比现在清澈。”

  湖边已经是垂柳青青,春风和煦,双双对对亲热的小情侣自然很多。

  没人会一个人跑这么远专门来钓鱼,邵伊敏嘴角勾起一个笑,知趣不提他交过的师大女友。可他偏偏说:“师大的美女的确比理工大要多,不过,我受不了学文科的女生那股矫情劲,说声再见都能整出生离死别的味道来。”

  她横他一眼,懒得搭腔,只想自己反正学的不是文科,当然更犯不着为同校女生名誉而战。

  他说:“当然,你不一样,你的大脑沟回部分估计和她们构造不同,你是能把生离死别当普通再见处理的那种人。”

  她并不生气,反倒被逗乐了:“你喜欢别人和你成天‘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吗?”

  “不喜欢。所以我半夜醒来,摸到你在身边,总会谢谢老天:没事,这个妞虽然会在我舍不得的时候非要走掉,可那不是死别,下周我们还会见面的。”他转头看着伊敏,威胁说,“不许做出那副忍吐的表情,不然待会儿回去有你好瞧的,我难得抒一回情,你必须配合一下我。”

  邵伊敏笑倒在他怀里:“我得引用你的话了,保持这样总能逗乐我的状态,我想我会爱上你。”

  “是呀,”他摸她的头发,“你爱的是快乐,不是我。可是没关系,你也让我快乐了。”

  他和他给的快乐能截然分开吗?她不清楚。好吧,快乐就好。她已经被自己给自己安排的高强度攻托福进度逼得有点儿神经衰弱了,所以欢迎这样一个轻松的周末。

  但苏哲也并不总是轻松的。再一个周末他明显烦躁,坐在外面等她和乐清时,手指敲着桌子,脸色显得阴郁。送走乐清,两人说到去哪儿吃饭,邵伊敏照例没有意见,他恼火地说:“偶尔主动说说自己的想法很为难吗?”

  头次见他这样不好说话,她建议说:“你的情绪好像不大好,我可以自己先回学校去。”

  苏哲更恼怒了:“这算什么,你的真当我们是Sex Partner(性伙伴)了,开心的时候在一块儿乐乐,没情绪了各自走路。”

  “我只是不想和你吵架好不好,而且我确实不大懂得怎么哄人。”

  他盯着她看,眼神让她发毛,可是他终于只摆了下手:“你有生理周期,就当我有情绪周期好了。我不希望你生理期就说不来见我的面,弄得我们好像只有床上那点儿关系。现在是我的情绪周期,你也体谅我,让我自己待会儿就好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邵伊敏也就只好随他去了。他开车回家,叫了外卖送东西上来,两人沉默地吃了。然后苏哲进去换了件衣服,走时打个招呼,直接说自己去酒吧喝点儿酒,可能会回来得晚点儿,不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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