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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可是,明知这一切,十四岁的他却毫无办法反击。他也忽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出国,想必傅老爷子再次给了他二选一的机会,而他,再一次抛弃了母亲与他。

  他咬牙,直到将下嘴唇咬出了血,也感觉不到疼痛。他缓缓握拳,是在这一刻,他在心里发誓,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傅西洲再见到母亲时,已是林芝被关在精神病院的四个月后。在无数次的被拒后,乔嘉琪想了一个装疯混进医院的办法,他假装是她的男朋友,跟了进去。乔嘉琪在医院里大闹一场,值班的看护都围着她,他趁乱溜进了病房区,一间间病房找过去,最后在走廊尽头的病房里,终于看见了那个想见的人。

  可是,她却不认识他了。

  她真的疯了。

  他也几乎认不出眼前的女人,那样苍白,瘦得皮包骨头,眼神呆滞。

  他看着她,嘴角颤抖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想带她离开这个可怕的如地狱般的地方,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可他刚碰触到母亲,她便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手脚并用地踢打他,他放开她,她立即缩在房间角落里将自己团团抱住,惊恐着瑟瑟发抖,嘴里喃喃说着:“不要,不要,我不吃药,我不吃……”

  傅西洲望着蜷缩成一团的她,良久,眼泪哗啦啦地往下落。

  从小到大,他几乎很少流泪,可这一次,却仿佛被人在眼眶里倒了整片大海的水一般,那样多那样多的眼泪。而除了哭泣,他实在不知还能用什么来宣泄他心中的痛苦、难过与愤怒。

  在被闻声赶来的护士拉出病房时,他擦干眼泪,对自己说:“不准哭,以后再也不准哭。”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流过泪。

  哪怕在后来的几年里,生活再艰难,他也没有哭。哪怕有一次生病高烧不退,差点死掉,他也没有哭。

  他的眼泪,在十四岁的那个夜晚,仿佛全部流完,连同他心底仅存的柔软部分,也在那个夜晚,在母亲凄厉的尖叫声与恐惧的颤抖中,一并流走。

  他被迫一夜长大,变得坚硬、冷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从那之后,到他十八岁,他没有再见过母亲,在傅嵘面前,他也没有再提起过母亲。他依旧住在乔阿姨的房子里,依旧接受着傅嵘在物质上给予的一切。乔嘉琪曾经不解地问他:“你明明那么憎恨你的父亲,为什么还会接受他的金钱?”他淡淡地说:“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报仇。”

  对,报仇。在他心里,整个傅家,都是他的仇敌。

  很多个难熬的时刻,都是心中的仇恨,支撑着他活下去的。

  他知道自己人微力薄,也知道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将自己承受过的所有痛苦一一还击。

  转机出现在他十八岁的春天。

  他还记得,那晚下着大雨,深夜一点多,有人将他从睡梦中叫醒来,他打开门,傅老爷子站在外面。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傅凌天,如想象中一样,威严冷漠的模样。

  他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跟我去医院,你大哥出事了,需要输血。”

  他心里立即了然,傅嵘是稀有的RH血型,他也遗传了这个血型,想必傅云深也是。

  然后,一阵冷意从脚底升起,他冷笑了一声:“大哥?哪儿来的大哥?”需要他的时候就承认他姓傅了?

  他转身进屋,却在傅凌天的下一句话里顿住脚步。他说:“我允许你探望你的母亲。”

  他缓缓转过身,直视着傅凌天,冷声说:“除此之外,我还有两个条件。”

  傅凌天一愣,但随即说:“你说。”

  他说:“第一,我要回傅家。第二,毕业后,我要进傅氏工作。”

  想到医院里傅云深正在生死关头,傅凌天只考虑了几秒钟,便点头应承了他,说:“可以走了吧?”

  傅西洲说:“等一下!”

  傅凌天皱眉:“还有什么事?”

  傅西洲说,我要跟你签一份合同,白纸黑字写下来。

  傅凌天一愣,而后,他哈哈大笑起来,朝他竖起大拇指,好!好!好得很!真不愧为我傅家的血脉啊,比你那个窝囊老爹强多了!他脸上表情很怪异,说不清是怒意还是别的什么。

  傅西洲跟他去了医院,用600CC的血换回了一纸合同,也换到了一个回到傅家的机会。

  后来他才知道,那晚傅云深之所以出事,是因为傅嵘与姜淑宁大吵了一架,据说是为了让他去医院探望林芝的事情。傅云深听见他们争吵,心烦意乱,约了几个朋友去郊外飙车,忽逢大雨,出了车祸。命是捡回来了,腿却伤得很重,需要高位截肢,这辈子都只能坐在轮椅上。

  当医生从手术室出来询问监护人的意见时,姜淑宁险些晕倒。然后,她朝刚刚抽完血坐在椅子上还没缓过来的傅西洲扑过去,对着他就是铺天盖地的厮打,将所有的恐惧与恨意都发泄在他身上……

  如此沉重的一段过去,他讲给她听,却只用了短短二十分钟,她却仿佛穿越了时光,跟他一起,过了那么多年。

  她沉在那个故事里,久久出不来。

  然后,她忽然就哭了起来。

  傅西洲给她擦眼泪,伸手覆在她凉凉的眼皮上,叹口气:“阮阮,我真的很不想告诉你这些……之前发生过很多事,你没有问我,我也就乐得不解释。因为,我真的不想让你知道那个黑暗冰冷的世界。”傅西洲的声音轻而平静,仿佛刚刚讲述的,是别人的事情。

  她伸手拥抱住他,紧紧的,紧紧的,这一刻,她好像忘记了那张照片,忘记了照片中那个女人,他讲了这么冗长的一个故事,可实际上,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与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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