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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乔嘉乐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有一丝嘲讽,但一闪而过:“哦,我前阵子跟你提过的,但你太忙了,不是忙着准备婚礼么,想必忘记了。”

  他听出了她话中的嘲讽,眉头皱得更深了,冷声说:“嘉乐,别闹了。我说过,不希望你来凌天,你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赶紧给我辞职!”

  “我不要!”乔嘉乐也不装腔作势了,嘴一嘟,连称呼都换了,“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所以我才来的。西洲哥,虽然你从不说,但我知道,这些年你在凌天走得有多艰难,所以,我要来帮你!我也可以帮你!”

  傅西洲斥道:“别胡闹!”语气虽然依旧是冷冷的,但却没有怒气,更像是兄长对妹妹式的训斥。“你是学设计的,可以继续深造,我送你去巴黎。”

  “我不去巴黎,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待在凌天设计部。”

  傅西洲看她仰着头,神色坚定,分明是个才刚走出校园的小女孩儿,却把自己当战神,帮他?呵,一旦卷入他与傅云深的战争,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知道她心高气傲,在设计上也略有才气,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想把她卷入傅家的争夺里来,已经损伤了一个,够了……想到那个人,他神色黯了黯,声音也难得的和软:“嘉乐,听话,想必你姐姐……也不希望你卷入其中。”

  乔嘉乐一怔。她没想到他会忽然提到了姐姐,这些年,在她面前,他是从不主动提及的。

  空间里有片刻的沉寂。

  乔嘉乐摇摇头,说:“不,你错了,姐姐出事前接到了凌天设计部入职的通知。来这里上班,是她的心愿,我现在在帮她实现,她又怎么会反对呢?”

  傅西洲觉得烦闷又无力:“嘉乐……”

  乔嘉乐低低地打断他:“西洲哥,你去看看姐姐吧。她很不好。”

  傅西洲脸色微变,他想起那天,他站在医院走廊上,看着手术室的指示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不是恐慌,也不是绝望,只觉得疲惫,深深的疲惫,他知道,如果里面的人没有抢救过来,这一生,他都要背负内疚与罪恶。

  那一刻,他第一次对她,生了怨恨。觉得她真残忍,也真不自爱,竟然会选择那么决绝的方式。

  “西洲哥……”

  他挥挥手,又恢复了冷声:“你出去吧。尽快辞职。”

  乔嘉乐咬牙:“我不会走的。”她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停住,并没有回头,只是声音轻而冷:“人可以无情,可以狠心,但绝不能没有良心,你说对不对,西洲哥。”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傅西洲身体一僵。

  这天他在公司一直忙到很晚,堆积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他揉着眉心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从二十九楼俯瞰城市夜景,窗外灯火通明,连绵成一片璀璨的灯河。这是莲城最繁华的地段,他这个办公室,也是整个凌天日化集团最佳的观景位置,当初与傅云深为了争这个房间,也是好一番暗潮涌动。争的并非是窗外这一城的景致,不过是心理上的优越。从他十八岁回到傅家,这样的争抢,就从未断过。

  乔嘉乐说他在凌天走得多么不容易,外人不过轻巧一句话,而这些年来的艰辛与疲累,终究只如人饮水。

  他关掉电脑,离开办公室。

  他的车子往家的方向开到半路,忽然调头,往反方向驶去。

  一个小时后,他的车停在近郊的一栋建筑外。这栋建筑很多年了,由一个废弃的旧厂房改建,灰白色的外墙,因岁月侵蚀,墙灰剥落,每到夏天,爬山虎肆意地爬满了墙壁,衬得楼房阴凉森然。

  他熄掉车灯,静静地坐在车内,望着几米外的铁门,昏黄的路灯光影打在铁门边那个陈旧的牌匾上,上面的字迹半明半暗,那几个字,不用仔细辨认,他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它们的轮廓。从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看到,便刻骨铭心——莲城精神病医院。

  他下车,去铁门旁边的小屋子里登记。负责登记的人依旧是十几年前的那一个,当年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被岁月侵蚀得厉害,如今老态龙钟,微勾着背,笑脸上满是皱褶:“傅先生,好久不见了。”他态度和蔼地跟他打招呼,语气亲切如老友。

  傅西洲只淡淡点了个头,脸上有着不易察觉的厌恶,这个男人,大概早已忘记,多年前,他是怎样凶恶地对待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阻止他进入,甚至仗着体力优势,对他动粗。

  医院建筑虽陈旧,但院子里的绿化却是做得极好,走过长长的花园小径,便是病房区域。他刚进大厅,便见两个护士从护士站跑了出来,有个护士大概正在吃饭,嘴里还咀嚼着食物,一边吞咽一边骂骂咧咧地说:“这个405,真是没一天安分的!她属狗的吗?怎么又咬人……”“哎哟,就该把她关起来,不让她出来活动!”两人匆匆往病房区跑去。

  傅西洲脚步一顿。他走到病房公共活动区时,那里正乱哄哄的一团糟,尖叫声、哭泣声、叫喊声、欢笑声、护士的训斥声,以及电视里发出的声音……惨白的灯光照着一群姿态各异的病人,他站在外围看着,这多像一出荒诞的话剧。

  人群中心,两个护士强力架着的那个人,卷发凌乱,遮盖住半张面孔,她的嘴角,有殷红的血迹流淌而下,她俯视着蹲在地上捂着脖子的一个女人,嘴角露出胜利般的微笑,那笑容诡异得令人心惊。

  蹲在地上的女人忽然跳起来,朝她猛扑过去,护士惊叫一声,拉着她后退,她却借势抬脚,疯狂地踹向来人。

  “疯了,疯了!”护士尖叫,其中一个护士赶紧跑去拉另一个。围观的病人,有人喊着“加油”,有人鼓掌,有人吹着口哨。场面一团混乱。

  傅西洲走过去,将双脚还在乱蹬的卷发女子箍住。

  “嘉琪……”他的声音宛如叹息般,轻轻地响在她耳边。

  她的疯狂在这一声叹息里,忽然就停了下来。

  先前架着她的护士,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针筒,扎在她的手臂上。

  她抬头望着他的眼,缓缓、缓缓地,闭上。身子一软,倒在他的怀里。

  “麻烦你请谢医生过来一趟。”他偏头对护士说,然后将她抱回了房间。

  镇定剂使她陷入了沉睡,躺在床上,她却无法舒适地伸展开身体,而是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唯一的色泽,是她嘴角残留的别人的血迹。

  他取过纸巾,为她拭去嘴角的血迹。

  “傅先生。”

  他转身,向来人微微颔首:“你好,谢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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