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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转身,她对白睿安说:“睿安,谢谢你来探望,时间不早了,你季叔要休息了。”

  白睿安了然地点头,然后告辞。

  白睿安走后,她立即拨打南风的电话,可始终没有人接。

  季东海一直望着她,她懂他的意思,她心里也很着急,她想起南风说,今晚也许不回医院了。白睿安的话她听懂了,一个女孩子去求一个男人,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这意味着什么。

  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打,心里的担忧越来越深。

  十点一刻,南风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她焦急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季东海反倒平静了下来,说自己累了,赶她回楼下休息。她离开时,他又忽然叫住她,朝她招了招手,她又坐回床边,他伸手抚上她的脸,手指依恋似地在她脸上缓缓游移,片刻,才让她走。

  是在那一刻,他心里做好了决定,那是他同她最后的告别。

  十一点半,她心里慌乱,辗转难眠,再次上楼。推开病房门,迎接她的却是那样触目惊心的一幕……

  “白睿安!!!”南风咬牙切齿。

  她真是恨极了他,因为他疯狂的执念,接近她、欺骗她、利用她,作为他报复傅希境的棋子。她也恨极了当年的自己,那样愚蠢地相信他。

  赵芸说了这么多话,脸上终于渐显疲态,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小风,我不希望你去怨恨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她昏睡了这么多年,几度从鬼门关闯过来,到得如今,能再次见到女儿,她心里已是很感激。而当年的事,有季东海自己的过错与懦弱,有傅希境的冷酷无情,也有白睿安不安好心的挑唆,还有南风的年少轻率,孰是孰非,一言难尽。如果非要纠结,那将是无尽的痛苦。而仇恨,是世界上最能毁灭一个人的东西。

  她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一辈子都活在这样的情绪里,不能自拔,终跌入深渊。

  她伸手,抚上南风的脸,轻轻说:“小风,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过的话吧,我不希望你有多大的出息,不需要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这辈子快快乐乐,随心而为。如果你爸爸还在,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他那么疼你,一定不舍得看你这么痛苦。”

  “放下那些过去,痛快地去爱吧!”

  南风握住她的手,将脸紧紧贴在她的手心里,哽咽:“妈妈……”

  千言万语,不必再说。她一点也不混沌、糊涂,她懂得她心里所有的自责、内疚与纠结。她在经历过那么多的痛苦后,依旧选择了原宥,并且以这种原宥来成全她的爱情。

  南风甚至相信,妈妈奇迹般地醒过来,只为了告诉她,我不怪你。

  她有一个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妈妈。

  傅希境在第二天下午抵达旧金山。

  他为赵芸带来一束勿忘我,郑重地打招呼:“伯母您好,我是傅希境。”

  这些年,他经历了诸多大风大浪,在人前已极少情绪激越,这一刻,他的语调却忍不住微微激动与轻颤。

  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太久,甚至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站在南风父母的面前,道一句轻轻的问候。

  赵芸脸色苍白,甚至带了点死灰,精神已大不如头一天,南风那么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在她身上一点一点流逝,她强忍住自己不哭,因为妈妈对她说过,小风,不要哭。你哭,我心里会难受。

  赵芸牵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微微抬手,指着床边的凳子,对傅希境说:“过来坐。”

  然后她让南风出去,只留下傅希境一人在病房。

  她本以为他们会谈很久,结果三分钟后,傅希境便走了出来,他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轻轻说:“你进去陪妈妈说说话。”

  南风心头一跳,想忍没忍住,眼泪一下子就飙出来。

  傅希境抱了抱她,帮她擦去眼泪,“乖,别哭,别让妈妈担心。”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妈妈。”她伏在赵芸身上,轻轻地喊她:“妈妈,妈妈,妈妈……”一遍又一遍,怎么喊都不够似的。

  赵芸伸出手,以指为梳,一下一下梳着她的头发,缓慢地,轻柔地,那样依恋,那样不舍。

  “小风,答应我,不要哭。”

  “嗯,妈妈。”

  “我走后,将我的骨灰带回国,跟你爸爸葬在一起。”

  “嗯,妈妈。”

  “别难过,我觉得很幸福,等了这么久,我终于可以与你爸爸团聚了。”

  “嗯,妈妈。”

  “小风,你要幸福。”

  “嗯,妈妈。”

  “我有点累了,你出去吧,我睡一会。”

  “嗯,妈妈……”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嘴角微微翘起,轻柔地应着每一句话。

  她退出病房,缓缓阖上房门,她的目光透过缝隙霎也不霎地望着病床安详沉入睡梦中的人,直至门彻底关上。

  “妈妈,再见。”她在心底轻轻而郑重地说。

  谢谢你,多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

  谢谢你,愿意醒过来,同我好好地道别。

  我不哭,因为有你那么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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