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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她从欧洲毕业旅行归来,行李扔在大厅里,飞跑上楼冲进他的房间,搂着他快乐欢喜地大喊大叫,哥哥哥哥,我想我终于找到爱情的感觉了!

  在这次旅途中,她对一个法国男人一见钟情,那人是一名野外摄影师。

  他有一双湖蓝色的眼睛,像一汪深邃的湖泊,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完全没有办法不被吸引。黎曈曈的声音非常非常轻柔,神色那样温柔,像是在对他诉说一个美好的梦。

  这是陷入爱情中的少女才有的语调与表情。

  哥哥,他有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他给我讲他在非洲拍摄动物大迁徙,给我讲他在美洲丛林里惊险的冒险故事。我可以听三天三夜都不睡觉。哥哥,他令我着迷。

  黎曈曈说,爱情的感觉就是,当你看到那个人,你便想跟他走。

  最后她说,我想跟他走。

  他被她最后的话吓了一大跳,说,你在开什么玩笑!

  可是黎曈曈从来不开玩笑,她当晚就把想法跟他父亲与她母亲说了,她说她不想升大学,她要去做一名摄影师,她说,我爱上了一个法国男人,我想跟他一起周游世界。

  向来疼爱她对她有求必应的傅父震怒,说她简直胡闹,这件事情无可商榷!她母亲也恶狠狠地骂她,让她别发疯,好好准备,九月份去莲大报道。那时候她已收到莲大录取通知书。就连他,也劝说她,别胡闹。

  黎曈曈有点难过,她对他说,哥哥,我以为你会支持我的。

  他不忍看她的表情,她说起那个人时,那样快乐,他应该支持她的,对吧?可是,天底下没有一个哥哥会放心自己的妹妹这样为爱情抛弃一切。

  因为他的反对,黎曈曈第一次遇事没有同他商量,给他留了一封信,然后离家出走。可她没能走成,在机场被他父亲派人抓了回来。她母亲太了解她,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早就防着了,所以她刚用信用卡刷完机票,她母亲便知道了。

  她母亲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挨打的人没哭,她自己却哭了。哭完,她将黎曈曈锁在房间里,派了保安在楼下花园里二十四小时轮流看守。

  黎曈曈被软禁了。

  他被父亲与继母警告,不准给她开门。他站在门外敲门,问她,你还好吗?她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一丝颓丧,她说,哥哥,我没事。

  她被软禁的第五天,那晚,下了大雨,她趁着雨声的掩饰,试图逃跑,她从二楼跳下来,逃跑未遂,反而摔了腿。

  病房里。

  他看着她打着石膏的腿,问她,这样拼命,值得吗?

  黎曈曈毫不犹豫地点头,值得,哥哥,值得的。我觉得快乐。当你也遇见一个让你心动的人时,你就会懂了。

  她靠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哥哥,我本来就没打算这次逃跑成功,我故意摔伤自己的腿,这样我就能住进医院,才有机会再逃!

  他低喝,你都这样子了,还想逃跑!

  她仰着头,眼神固执地看着他,哥哥,我已经成年了,我爱上一个人,我想跟他走,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而他,他说他也喜欢我。这多么难得。所以,我不会放弃的,就算这次逃不走,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他扭头,看着天花板,沉默良久。然后转身,严肃地问她,不后悔?

  她郑重点头,永不!

  好,我帮你。他握了握拳。

  那刹那,她的眼睛亮如璀璨星辰,狂喜激动,落下泪来,真的?真的?哥哥,真的???

  他伸手帮她擦掉眼泪,在心里说,希望我也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曈曈,你一定要幸福。

  “可是,南风,我后悔了。”傅希境的声音低而恍惚,像是还未从回忆里抽身,“送她走,是我有生之年最后悔的事。”

  他望着墓碑上黎曈曈的照片,她曾那样张扬生动,她笑起来时仿佛春日里的阳光,可如今,那笑容却永远沉寂在此。

  “这里其实是她的衣冠冢。她与男友驾车失事,车子失控跌落大海,尸骨无存。”他闭了闭眼,“那是她离家的第六个月。”

  噩耗传来的时候,黎曈曈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疯狂地抽打他,将他的手臂抓得血肉模糊。他也不觉得痛,身上的痛远不及心里的十分之一。悔恨在那之后时时缠绕着他,梦靥里常常听到她亲热地追着他喊,哥哥,哥哥。可是那个声音再也不会响起了。

  继母伤心,依赖上酒精,有一次以酒送了一整瓶安眠药,差一点就死掉。医院里,他父亲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好几岁,对他说,你去国外念书吧。本来已经很僵硬的父子关系,自那之后,更是淡漠。

  而白睿安的拳头更是凌厉地砸在他脸上,他没有还手,让他打个够,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白睿安还不肯罢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又是一拳挥过去,怒吼道,傅希境,她还欠我一个答复,她说好毕业旅行回来就告诉我的。可是,因为你,我永远都听不到了!

  黎曈曈毕业旅行回来到他帮她离家的那段时间,白睿安正在国外。他回来后,得知黎曈曈的事,就已经打过他一拳。

  他躺在地上,仰头看到白睿安的眼泪,汹涌地爬满了脸庞。他们相识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睿安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情深处。

  他一直在等黎曈曈的答案,不管那个答案是欣喜还是失落,那都是一个回应。可如今,这将成为他今生永远的遗憾。

  傅希境,是你害死了曈曈,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白睿安恨恨地说。

  他们的友情,因此破裂。他曾努力过,试图修复两人的情谊,可白睿安是太极端的一个人,心里认定的事,一根筋到底。

  这些年来,那段过往在他心底渐渐缠绕成心魔,恨意有增无减,永生都不能放下,更别谈原谅。

  “白睿安太了解我心里的内疚与悔恨,所以他对你编了那样一个谎言。他知道,你出现我在面前,我一定不会无动于衷。南风,我承认,第一眼见到你,我真的有点恍惚,我之所以与你接近,确实是因为曈曈的缘故,可是后来,我爱上你,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爱上你,跟曈曈一点关系也没有。”

  南风像是还久久沉醉在那个悲伤的故事里,她凝视着墓碑上黎曈曈的照片,心里五味杂陈,她从未见过她,可她却在她生命中占据着一份很重要的分量,当年,她学着她的一切,后来,她悲哀自己只是傅希境心里的一个影子,而今,终于得知真相。而真相却是这样悲伤。悲伤之余,她对黎曈曈竟生出一丝敬佩,她耳畔仿佛能听到很多年前,那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说,我爱上了一个人,我想跟他走,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跟他一辈子在一起。那样勇敢,那样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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