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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忽然想起很重要的一件事,擦开眼泪,拽起江离的手臂便往楼下跑,他也没有多问,只任凭我拉着往街边去拦的士,出租车一路往东,很快便抵达我家。

  站在门口,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掏出钥匙开门,客厅里漆黑一片,房间里空荡荡冷冷清清,分明才离开几天,却感觉像是已经好久好久。妈妈已经搬去了纪睿那边,搬家那天她到书吧找过我,两个人对桌而坐,却相顾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不停喝苏灿泡的咖啡,头微微低垂,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黑眼圈很重,精神也不太好的样子,我心里很难过,却始终都无法开口喊一句妈妈。喝完那杯咖啡,她将一个信封交到我手上,说,装了一些零钱,存折上的那笔钱原本是给你上大学用的,现在……我先拿给你……如果在这里住的不习惯,还是回家住吧,我搬去你纪叔叔那边。

  她离开之后,我看着存折上那笔庞大金额,想起这些年她那么拼命地工作,薪水并不富裕,小半生都省吃俭用,努力想为我创造好一点再好一点的生活条件,抱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再也忍不住,蹲在墙角嚎啕大哭起来……

  拧开客厅的灯,让江离随便坐,跑到卧室拉开衣柜,将那幅藏在柜子最深处的油画搬出来,抱到客厅,缓缓地解开包裹它的白布……我似乎听到一声细微吸气声,目光转移到江离身上,如我所料,他神色如同我当初在美术馆看到他那幅《珍妮》时一般震惊,满脸不可思议。

  “这画中的人是我。”我轻说。

  他没有反应。

  “是夏至画的。”

  他依旧没有反应,目光愣愣的仿佛呆了一般望着我手中的画,良久良久。我走到他身边坐下,声音轻不可闻:“他失踪了,这幅画是他留给我最后的礼物。”双手紧紧掩面,我以为时间过去这么久,能够泰然自若地陈述这个事实,可发觉自己的声音依旧无法镇定。

  寥寥数句,足以将所有的故事勾勒出,所有的误会解释清。江离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望着我似是对我说又似是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近乎灵异的事情,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也很想得到一个答案。

  我从钱夹拿出夏至留在这里唯一的一张照片,递给江离:“你见过他吗?”

  他摇头。

  我最后仅存的希望,也在他的一摇头里落空,我垂眼,夏至,是不是此生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比如我跟珍妮,以那样的方式见面,冥冥中原来真的有所牵连。比如你的画与夏至的画,或许,或许……你们也是失散的心有灵犀的双生儿呢。”说着说着,我自己先笑起来了,那样的可能有吗?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揣测了,忽然间感觉到好累,如果很多事情注定无法得到答案,那么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好奇,也不要去费尽一切心思揭开或许我们并不想要,只会带来伤害的结果。活得简单纯粹的人,才更容易快乐幸福吧。

  “你很爱他。”江离忽然开口,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句。

  我偏头,不语。

  “你现在还爱着他。”他又说,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在他声音里竟然听出酸涩,以及淡淡的失落。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在遇见他之后,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还爱着夏至吗?我只知道,他始终在我心底,未曾离去,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真的很讨厌自己的迟疑与模糊,曾经的我,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分明清楚,不会像现在这样迟迟疑疑,连自己都无法明白自己的心。

  到许久之后,我才明白过来,我不是不清晰自己的心,唯独在江离面前,无法清醒地直面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感情。

  “抱歉,我想我没办法再送你回书吧了,你今晚留在这里吧。我会给苏灿打电话的。”良久的沉默过后,江离起身,离开。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单薄而寂寥,我想开口喊他,嘴角蠕动却终究发不出那两个字节,蜷进沙发里,抱紧膝盖,道不清言不明的细微难过一点点漫上心头。

  04

  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见过江离,给他发短信没有回复,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问苏灿她说她也不太清楚。

  这个时候才发觉,我对他根本不了解,除了姓名年龄电话知道他画画,其余一切,都那么陌生,可感觉又是那么熟悉,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最难过的时刻都是他陪在我身边,安慰我,鼓励我,借我肩膀哭泣,在书吧天台上的那个夜晚,围巾的温暖与他手指的温度,那么真切又恍若一场梦。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闯入我的生活却又忽然离场,连一声告别都欠奉,真的很讨厌。

  夏至如此,他也如此。他们都是那样自私的人,将我的生活搅乱之后,却留我一个人在这场混乱里不知该如何收拾残局。

  那种茫然若失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喜欢。我更加不清楚,一直以来,我喜欢的是他身上有着与夏至的相似感觉,还是,他那个人……

  不久之后,我从苏灿那里搬去了纪睿的家里。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我背着包敲开纪睿家的门时,妈妈见到我那瞬间无声崩落的眼泪,泪水一颗一颗止也止不住,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坚强的她流那么多的泪。我走上前,轻轻地抱着她,眼泪也跟着轰然跌落在她肩头,附在她耳畔哽咽地说,妈妈,对不起,妈妈。一遍又一遍。

  那一刻,一切都变得不重要,我只想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就像小时候晚上做了噩梦,跑到她的卧室里,钻进她的被窝里,紧紧地抱着她的腰,蹭在她腰间哼哼唧唧地带着眼泪再次进入梦乡,却不再害怕。

  我的生父抵达的那天,这座城市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飘飘扬扬下得很大,一片片如轻盈的鹅毛般在空中打着转,落在路人的肩头。我与母亲一起去接机,见到她的时候,我依旧无法开口喊一句妈妈,但她挽我手臂的时候我没有拒绝,并肩走向机场大厅的短暂路程,偏头望见她嘴角上扬的弧度,那么满足的模样令我心头浮起细细密密的暖。

  父亲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他没有纪睿的风趣,也没有泛黄旧照片中爸爸在我记忆中的那种亲切感,整个人不苟言笑,清冷的眼眸中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情绪来,我有点慌乱地站在母亲的身边看着他朝我们走来,不知道如何开口叫他,只得微微垂下头,他却自然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当晚,纪睿做东,请父亲母亲一起吃晚餐,算做接风。那顿饭吃得很怪异,包厢里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任纪睿怎样拣话题来调节气氛,却始终尴尬。妈妈自始至终一脸愧色,头微微低着,讲话的声音都低了好几分,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没立场,只一杯一杯敬父亲母亲的酒,她酒量不太好,又有病在身,我想过去拦她,却被纪睿拉住,轻轻摇头,他眼神里的意思我懂,大概唯有这样,她心里的愧疚与罪恶感才会好受一点点。

  饭局最终以妈妈喝醉告终,回家将她安顿好后,我与纪睿坐在阳台聊天,他煮了一壶碧螺春,给我倒上一杯,热气蒸腾的香浓茶水缓缓滑入喉咙,整个身体都跟着暖烘起来。天空中雪花依旧在无声地飘落,偶有几朵随夜风卷进阳台,在橘黄色光芒下宛如轻盈的小精灵,在空中打几个转,缓缓跌落。

  望着寂静浓黑的夜,我轻轻开口,我可不可以不跟他们去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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