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飘阿兮 > 婚结姻缘未了 | 上页 下页
一一三


  最初它们共同属于一串珍珠手链,那是若干年前晓维结婚时送给自己的唯一一件礼物,几乎花光她全部的积蓄。她骗周然说,这是娘家的礼物,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挣回一点点面子。其实她的父母只是过来吃了一顿酒席,然后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分别给了她五百块钱。至于她与周然的恋爱经过,她的婚事是否需要帮忙,他俩一概不问。晓维并不贪图父母的钱物,可是这样的一份比近邻都不如的漠视,把晓维心底那一点点对于亲情的渴望都磨灭了。

  浑圆的米白色珍珠,传说中美人鱼的眼泪,串成一串,圆圆满满,眼泪就掉不下来了。晓维假想这就是父母给她的祝福,假想久了,连她自己都渐渐相信。

  但是骗来的祝福不能长久,没过几年,她与周然的感情就渐渐走上末路,那串手链也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里毫无预兆地断裂,珠子掉进河里,被瀑布水冲走。

  那时候晓维和周然正在山上度假,她在心里预感这应该是他俩的告别旅行,这手链的下场越发证实了她的预感。可她却没想到,即使在旅行途中也一直与她冷战的周然,却跳入河中试着替她救回那串珍珠。雨太大,水流太急,他冒了很大的风险,最终也只找回两颗,并且受凉发烧,几日不退。在暴雨肆虐的天气里,他们被困在山民家中,生活和医疗条件都简陋。那几天晓维过得魂不守舍,三天两夜没合眼,等到周然退烧,换作她昏睡,醒来时已经雨过天晴。他们回了家,关系没有好转也没变得更糟,但是她长久不愈的重度失眠与情绪郁结竟慢慢地好了。

  周然只知那串珍珠对她很重要,事后很快就送了比原先那串贵上几倍的新珠链给她。但晓维只在乎那幸存的两粒,自己画了设计图,大街小巷的首饰店一家一家地问,终于找到肯按她的设计图的金匠。

  如今,这些珠子从初的满满一串只剩了一粒,就好像她的生活,起初愿望多多,渐渐地渴求越来越少,那些她曾经珍惜过的东西,总在不小心或者不经意间就失去,待到察觉为时已晚,最后,终于还是要独自一人了。这是一个征兆,她应该认命。

  晓维放弃对另一只耳环的寻找。她在恍恍惚惚中入梦,梦见暴风将她刮到原野,梦见洪水将她冲到荒岛,梦见火车将她载向不知名的远方,梦见浑沌中有人向她伸出手,离她那么近,可她总也抓不住。

  林晓维又一次去童医生的心理诊所,她正在接受催眠治疗。

  “放松身体,放慢呼吸。想像一下:天空湛蓝,海水碧绿,你正躺在一艘船的甲板上,暖暖的阳光洒在你身上……”

  “我晕船,船晃得我想吐。”

  “你走下船。你现在躺在白色沙滩上,你的头顶上飘过几朵洁白的云……”

  “不是白云,是乌云。”

  “你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城堡,就像你在童话故事中看到的那样……”

  “不是城堡,是宫殿。”

  “好吧,是宫殿。你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上前,打开门……”

  “不需要敲门吗?”

  “门是自动打开的,有一个很美丽的声音告诉你,只要你走进去,你就可以满足任何一个愿望。你走了进去……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看得再仔细一点。……这一次你看到什么了?”

  “还是什么都没有。连宫殿的墙都没了,我又回到了沙滩上。”

  “你又重新躺在沙滩上……”童医生用诱哄孩子睡觉的语调说。

  晓维从躺椅上爬起来:“我不想玩这个了。”

  “你的反应能说明很多问题,天上的乌云,虚无的宫殿,还有你又回到原点……”

  “其实都是我瞎编的。”

  童医生放弃了继续说服她的想法:“你以前曾经偶尔提过,你学习过儿童行为之类的课程。”

  “嗯。”

  “所以,其实你是学过心理学的。”

  晓维点头。

  “于是每当我试着深入你内心的时候,你都能敏感地发觉,技巧地回避。”

  晓维已经很久没出现在这里了。自从那次她对周然说“我需要时间”后,她就再没来过。以至于当她做预约时,童医生感到很意外。

  “我已经提出了起诉离婚。”晓维告诉童医生。

  “你向前迈出了一步。我应该恭喜你吧?”

  晓维沉默了片刻才问:“童医生,你认为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从没为我下过结论。”

  童医生翻着她的笔记,翻了好一会儿:“你善良,心软,总是替他人着想,可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又一往无前不回头。你看起来需要别人的指导与支持,但实际上你又很坚持己见,不容易采纳他人的意见。你一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边又过于在意别人的目光。总之,你内心充满矛盾,并且找不到平衡点。”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个性。”

  “还有你太过于掩饰了。比如说,每次你在我这里,心里很烦,却总保持着最好的仪态,而且十分警惕,不容易放松下来。再比如说,如果我的感觉没出差错,你到我这里来也并非想寻求什么帮助,只是为了找个无关的可靠的人说说话,虽然你在我这里也没说过多少话。所以,你一直对我隐瞒着大多数事情,对吧?”

  晓维从诊所出来。她本想到那里放松,却因为刚才精神一直处于紧张与对抗状态,反而更累了。

  童医生说的对,她一直隐瞒了很多事情,关于她的成长环境,关于周然的出轨,这些都是她的心结,但她不愿说,并且总是想方设法地绕过童医生的试探。尤其是周然的出轨,她不只瞒着童医生,也瞒着崔律师。即使是丁乙乙,她也很少提及。

  那是周然的污点,但何尝不是她的伤疤,这种冷遇和遗弃,即使独处时晓维都不愿去想。每每想起,她会同时想起父母对她的漠视。被一个人抛弃错待,可能是那人的错;但是被每一个人抛弃错待,那就可能是她自己的错,这样的假设她不肯承认,只能选择忽视、遗忘或者逃避,她不愿把自己的伤疤赤裸裸地揭给别人看。

  等待开庭的日子很漫长。

  调解法官说:“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有你的理由。但是就我所知的那些例子,虽然这个社会号称男女平等,但离异男人们大多过得比离异女人好。离异女人无论优秀的还是平凡的,在世人眼里她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次婚姻……你是聪明人,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晓维的公婆来电话:“晓维,你很久没回来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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