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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这不成。你还记得前几天的电视新闻吗?你自己在家不安全。如果你再出去乱跑,就更危险了。”

  “我不去!”李忆绯大声说,“爸爸,你早就答应过我明天带我去动物园的。为了跟你一起去,上周爷爷奶奶要带我去我都没答应。你是大骗子!”

  “下周我一定带你去,好不好?”

  “上回你说带我去深山里看梨花,结果你自己出差去了,等你回来,梨花都谢啦!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绯绯,爸爸跟你说对不起。可是爸爸要工作……”

  “这周我再去不了动物园,我的美术作业就交不上啦。你的工作很重要,我的作业也很重要呀。”

  “爸爸如果不工作,就没有钱给你买芭比城堡了。”

  “我不要芭比城堡了,我要去动物园!”

  “我们一会儿去买几张动物世界的碟片好不好?下周我一定陪你……”

  不等他讲完,李忆绯已经愤愤地从门内冲出来。晓维吓一跳,立即站起来去追她。那小姑娘只是气鼓鼓地跑到开放办公区,整个人趴到桌子上。

  李鹤也追出来,见女儿趴在那儿,先松了口气,朝晓维无奈地摊摊手。晓维会意地笑了笑。

  小姑娘见到父亲出来了,把头一扭,又换了一处更远的角落躲起来。

  “小孩子太任性,让你见笑了。”李鹤看了一眼女儿所处的方位,确信她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后,对晓维小声说。

  “你先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别怪她会有情绪。我们要理解小孩子的承受力,她这样不哭不闹已经很不错了。”晓维很心疼那个正在生气的孩子。

  “偏偏这么巧,我临时出差,她的爷爷奶奶又不在家。”李鹤说,“我倒是可以请钟点工陪她去……但是又不放心,人家也不一定愿意,现在的小孩子很难看管。”

  晓维思索了几番,谨慎地开口:“……如果你放心的话……我明天可以陪她去。”

  李鹤一愣:“怎么好意思麻烦你?我是说,我当然放心你,但是……”

  “不麻烦,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也很想去动物园看一看,很多年没去过了。”

  李忆绯一听晓维愿意带她去动物园,欢呼雀跃,事情就这样敲定了。他们约定明天上午在李鹤赶飞机之前,由晓维去他们家接李忆绯。

  这个晚上,晓维查了天气预报,在地方论坛上认真研究了网友们关于动物园的讨论,毕竟她已经至少十年没去过了。她还想起了儿时春游的习惯,去超市买了一大包零食饮料和水果,一一洗净后放进背包里,她连食品包装袋子与饮料瓶都用水冲洗过。

  晓维对于与李忆绯小朋友的约会有着隐隐的期待与顾虑,期待拉着她的小手东看西顾的那种场面,顾虑会不会横生枝节,比如突然有暴雨,比如小姑娘突然不想去了,比如动物园突然关闭了。这样的情绪让她仿佛回到儿童时代,每当学校组织春游活动的前一晚,她也是这样欢喜又担忧。

  晓维患得患失地躺下。为了保证第二天的好状态,睡觉前她服了安眠药。

  这一觉睡到天明。可是早晨醒来后她仍然清晰记得夜里的梦,梦中她与一个男人共同牵着一个小男孩一起逛动物园。那男人挺拔高瘦,面容模糊不清,而那个小孩子长得那么像她,笑容灿烂。

  晓维醒来时枕畔湿润,耳边依稀又响着当年引产手术结束后门外两名护士的对话。她们的声音非常小,而她疼得厉害,神志又一团浑沌,可偏偏听得那么清楚。一人说:“可惜呀,是个男孩,都这么大了。”另一人说:“这对夫妻长得真好,这孩子如果能生下来也一定很漂亮。”那时她抱住周然痛哭失声,一直哭到晕过去。

  这就是林晓维如今的状态。纵然梦里的画面再美好,醒来之后,之于她也总是噩梦一场。她说服自己,在这个世上有那么多悲惨可怜的母亲,都活得坚强又从容洒脱。而她手脚健全衣食无忧,又有什么理由自哀自怜呢。可是无论这种道理她明白得有多透彻,在内心深处却总是无法解脱。

  这一日天公作美,晴空淡云,微风习习,不冷也不热。晓维准时到达李鹤家楼下时,那对父女已经在等她。

  李鹤将手里的背包放到晓维的车后座:“包里装着一些吃的,都很轻,让绯绯自己背。包里还有一件她的衣服,山上可能会冷。晚上把她送到张老师家就行了,她是我对门的邻居,也是绯绯学校的老师。她的电话我一会儿发短信给你。……住你家?不用那么麻烦,绯绯如果换了新地方睡,晚上总是哭,会吵得你也睡不成。总之拜托你了。”

  安顿好了一切,晓维与李忆绯出发了。路上难得地车流顺畅,晓维想起昨晚的顾虑,不禁觉得自己太杞人忧天。

  就像要印证她没杞人忧天似的,晓维刚在红色信号灯前停下车,她的手机就响了,低头一看,来话人:周然。

  晓维无视。忆绯忍不住提醒她:“阿姨,电话。”

  “开车不好接电话的,不安全呀。”

  “哦。”忆绯表示理解。

  不一会儿,那电话又打来,还是周然。

  “阿姨,我可以替你接起来,告诉打电话的人你正在开车,不方便接听。”

  “别理他,他打错了。这人总打错电话。”晓维边说边在心中忏悔,罪过罪过,竟要对着这样天真的孩子说谎。

  当周然打第三遍电话时,晓维不只不耐烦,简直诧异了。高傲如周然,几乎是不可能连续打三遍电话自讨没趣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晓维的懊恼神色表露得太明显,忆绯突然接起了晓维的电话:“对不起这位先生,您打错电话了。……啊?是啊……林阿姨,他说找你,他没打错。”

  晓维换上一副温和的笑颜面对李忆绯,表情转得太快,显些抽筋。她满心恼火地戴上耳机,当着小姑娘的面又无法发作,只能嗯嗯啊啊地对着电话敷衍应付。

  周然说,最近要去某小国一趟,因为政策原因,不好办商务签证,只能以旅行名义出行,但这个必须由配偶作担保,所以有几份文件需要她签字盖手印。同行的其他人的材料都好了,只差他的。晚上公司有人出差,如果材料齐备了,就可以顺便提交。

  “什么鬼地方,什么破规定啊。”晓维冲口而出。周然一年出国数次,这种古怪手续,她第一回碰上。说完这话方才想起有小朋友在身边,她本该注意措辞。

  “是啊,鬼地方,破规定。”周然丝毫不辩驳。

  “你为什么不早说,非要等到最后一天?今天我有事,正忙着。”晓维不想掩饰怨气。自从在夜总会里见到周然那回后,她对面周然时越发地心浮气躁了。

  “我早就联系你了,你不接我电话。”周然口气平和,“你在哪儿?我找人把文件给你送过去,耽误不了你五分钟。”

  “文件现在在哪儿?”

  “我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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