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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少栽赃,我什么时候考试要用小抄啊?你选文科是因为你数理化成绩太烂,比你已经很差劲的文科更不擅长。”

  “哎,你不要在我面前提数理化,想当年我请你帮我讲解题目,你总骂我笨,最后把我扔给你哥。”

  “因为你是真的笨,只有大哥这样的专业人士才能拯救你。再说你那时不是总抱怨大哥上大学后都不再理你吗,我好心给你创造机会啊。”

  程少卿对沈安若微笑:“他们俩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班,一直到高一,小时候就直吵架,没想到长大了还闹。”

  “我也有一个从小在一起的同学,连上大学时都同校。”

  “你高中也念文科吗?”

  “不是,我在理科班。”

  “真的?为什么?你明明看起来一副文科班女生的模样。”因为程少臣不再跟她搭腔,失了对手的温静雅插嘴。

  “我英语和政史成绩比数理化还要差许多。”

  晚宴无惊无喜地散场。因为怕惊到胎儿,便少放鞭炮,但烟花放了许多,绚烂无比,花式几乎无重复。沈安若倚着阳台围栏看了半小时,脖子跟眼睛有些酸,温静雅自娱自乐地持了无数根仙女棒画圈圈,打着哈欠说:“你说得对,安若,过年真是无聊又讨厌。哎呀,老爷子又叫了两兄弟去补习家训,过一会儿萧太后也该把我们俩叫去陪她看春节晚会兼训话了。”她们的婆婆姓萧,的确庄严如太后,沈安若憋住笑,忍着不发言。不能与妯娌在背地里说婆婆是非,这是母亲给她的家训。

  不过孕妇总有特权,温静雅坐了没几分钟,就得以早早回房休息,临走时朝沈安若扮了个鬼脸。

  沈安若真的有点怕独自面对她那位大部分时间都过于端庄的婆婆萧贤淑,那位老人家总是不紧不慢柔声细气地说话,缓慢优雅地动作,但给人巨大的压力。

  此刻已经九点多,程老太太仍然穿戴得仿佛随时可以出门会客,连妆容都很精致,看春节晚会的样子仿佛在欣赏歌剧,极认真,不时对她说:“这歌手的表情不在状态。”“那个节目的服装不搭。”她端着茶杯小口啜着,沈安若随时帮她添水。沈安若已经多年不看春晚,倒是被婆婆专心的态度感染了一下,也认真地盯着演员的嘴,瞧他们的口型对得是否没有破绽。不过当节目越来越无聊时,萧贤淑女士终于也看不下去了,改为与沈安若聊天。其实倒也算不上聊天,因为说话的基本只有一个人。

  “安若,你的衣服太素淡,哪里像结婚不满周年的少妇。年轻人不要只顾自己的喜好,有些规矩还是要讲的。对了,你在家里都不怎么化妆是吧,男人啊,整天在外面见的都是花枝招展的女人,回家后见着自己的妻子素面朝天不修边幅,这不是逼着他看外面吗?静雅是没救了,你别跟着她学。”

  “上回我去你家,是你自己在拖地吗?这不是要惹外人笑话,说我们虐待儿媳吗?要锻炼身体到健身俱乐部去,这种事以后让钟点工做。”

  “听说你常常加班,这样哪有精力照顾少臣?他忙了一天,回家后却发现家里灯还黑着,这怎么可以?我觉着你的性子适合在机关单位里做,你若愿意,我来替你安排。”

  “尽早要个孩子吧,男人总要当了爹才能收心,真的长大。身材啊事业啊都是次要的,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对于女人来说家庭比什么都重要,孩子才是你最实实在在的生命的延续。”

  “你太瘦了,开春后让你林姨到你们家住一阵子,替你补一补。”

  “……”

  沈安若正襟危坐,保持最得体的笑容弧度,小心地藏着困意,谨慎地就所有问题都回答“是”,“知道了”,或者“谢谢妈”,一晚上下来,只觉得比连续上六小时的培训课还要累。终于萧女士也累了,决定去睡觉,安若暗暗地松口气。

  回房时,程少臣已经换了睡衣,斜倚在床头看手机,见她进来,扬起莫测高深的笑:“这么早就被放回来了?我以为怎样也该到十二点以后呢。”

  “我天分比较高,接受知识比较快。”沈安若趴到床上去,实在不想再爬起来。

  “这倒是,你这种个性,妈比较不容易挑出毛病来。想当年她可是把静雅一直训话到凌晨两点。”

  “大嫂不是从小就跟你们很熟吗?哪里用得着这样?”

  “静雅那脾气,别人说一句她顶三句,妈能轻易放过她吗?总得调教得乖顺一点,免得我大哥被欺负。”程少臣回想起往事,语调里都带了笑意。

  “你们不欺负别人就好了,谁欺负得了你们啊。”

  “你早点睡吧,才应付我那贤淑的妈两个小时你就这么累,明天你还得应付很多更可怕的人呢。”

  沈安若几乎从床上弹起来:“很多人?你怎么不早说?我明天都需要做什么?”

  “陈姨都帮你准备好了,需要给红包时她会先递给你,别人送你什么你都收着就行了。不就一上午吗,忍一忍就过去了,不会比工作更难应付。你那是什么眼神和表情啊,好像很后悔嫁给我似的。”

  除夕夜通常都不会过安闲,一过十二点,屋外的鞭炮就不再消停,屋内手机也在不住地叫。沈安若撑着睡意勉强发完了全部的拜年短信,最后把手机都关机了。她换了新床总是睡不安稳,明明很困,却始终在迷迷蒙蒙、半梦半醒的状态里,隐约地又听到手机有短信提示的蜂鸣振动音在响,她正猜想着自己何时换了提示音,蒙蒙眬眬地爬起来时,却想起自己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程少臣并没有躺在她身边,而是坐在窗外的沙发上回复一条短信。他没有开灯,手机的弱光映着他的脸。沈安若是第一次见他按着键发手机短信的样子,其实她自己也只收到过他的一条短信。此时的程少臣少了往日的那种精明与胜券在握的自信,倒是有点笨笨的样子,明显很不熟练,但他的表情很温和,嘴角边噙着一点点笑意。

  她夜里头脑总不清醒,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竟忘了该躺下装睡,直到程少臣抬头时才反应过来。其实她坐在黑暗里,他应该根本看不见她,而他的手机屏幕上的荧光一灭,屋内便全陷入了黑暗。

  她听到他说:“好不容易才睡着,怎么又醒了?做噩梦了吗?”他到了夜间脾气总是很好,声音也比平日里要温柔许多。

  “我认床,换了地方睡不熟。”她喃喃地对着空气说,又躺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躺回她身边,替她掖了被角,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拖进自己的怀里。沈安若一向背对着他睡,被他拖入怀中,仍然背贴着他的胸膛。程少臣向来不在意,只拿她当抱枕用,很快便沉沉睡着。沈安若很嫉妒入眠这样快的人,几乎想把他弄醒,但终究没有使坏。他抱得紧,她翻不过身来,最初数着绵羊,总是数着数着就忘记了数目,后来干脆数他的心跳声,不知道数了多少下,终究还是在天亮以前,在远处噼噼啪啪无休无尽的鞭炮背景音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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