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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其实沈安若才是真的不能吃川菜的那一个,她吃过的第二天总会肠胃炎发作。

  第二天贺秋雁去她那里混饭吃,结果最后不得不帮她煮粥。她毫不同情地看一眼躺在床上全身无力的沈安若:“怎么?你又去吃辣自虐啦?活该,让你再不长记性。”

  “不吃辣的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一刻的快乐,足以抵得过此时的痛苦。”

  “我呸,沈安若,你好像在写色情小说。”

  “是‘情色’,OK?字形虽像,意境大不同。”沈安若气息奄奄地说。

  “沈安若,你此刻虽然看起来像只苍白鬼,精神倒不错。”贺秋雁松口气。她几次欲言又止,但终究只字未提江浩洋,安若也暗暗地松口气。

  没想到一周后程少臣又约她。当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安若公司正在举行活动,她在一片嘈杂里接了陌生号码来电:“您好。请问您哪位?对不起,我这里听不清,请您大声一点。”

  “你好,我是程少臣。”

  沈安若有小小的尴尬。她对数字十分迟顿,超过百万位就犯晕,如果不刻意很难记住手机号码。

  她走到安静处,听清程少臣质感清冷但语调温和的声音:“如果沈小姐明日有空,可否帮我一个忙。”

  他语气诚恳,理由听起来如此充分,第二天又是周末,沈安若觉得很难拒绝。

  程少臣的一对前辈夫妇明日要来Y市,程少臣请她作陪。沈安若问:“你的女同事们呢?”

  “她们不合适。而且那位阿姨与你是老乡,你不想来认识一下?”

  沈安若跟程少臣一起去车站接了那对老夫妻,便明白程少臣为何要找她。那位老先生头发花白,精神矍铄,表情严肃,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笔挺中山装。而那位老阿姨,虽然慈眉善目,笑容可亲,但一身打扮分明像八十年代政工女干部。想来程少臣口中那些精致的女同事,入不了这二位的眼,还是端庄素净的她更能胜任。这天她穿了平底鞋与素色的短大衣,扎起头发,没化妆,打扮得跟学生一般。

  果然老先生跟程少臣打完招呼后,看见安若便眼睛一亮:“少臣,这丫头好,端庄秀丽,温婉大方,可比你前两回带来的那些强十倍。你看女人的眼光总算长进了。”他声音十分洪亮,几米外都听得见。立即有人回头打量沈安若,她找不到地缝钻,只好做出“端庄温婉”的表情微笑。

  这二老是程少臣父辈的好友,从小看着他长大,每年这时候都要来Y市一趟,通常只要程少臣有空,便会陪同他们。

  他们去了灵安寺,只有两小时车程。本来沈安若坐副驾位,结果阿姨嫌老先生坐她边上不吭气,太闷,便逼着老先生跟安若换了位子。

  “当年我大病,正在这里当兵的我们家李老头便去灵安寺跪地许愿,只要我好了,愿意年年回来还愿,所以我们每年这时候都要去进香。”这位孙阿姨提起往事就眉开眼笑,脸上皱纹都变得年轻。

  那李老先生走路极快,步子迈得很大,走山路如履平地。

  沈安若悄声问:“李老以前是军人?”

  “嗯,我爸的战友,小时候管我比我爸都狠。”

  正说着,李老已回头大声喊:“少臣,跟上来,年纪轻轻体力怎么那么差!”又换一副温柔面孔朝向安若:“安若丫头,你陪你孙姨慢慢走,别累着。”

  孙阿姨挽着安若的手在后面慢腾腾地走,絮絮叨叨地讲述当年事。这位孙阿姨真的与她同乡,两人上的还是同一所小学,只是隔了三十年。安若觉得十分亲切,听得津津有味。结果她话题一转,开始谈程少臣:“我们少臣是个好孩子,对长辈有礼貌,对小辈又有耐性。小时候他见我一人在家怕我闷,就常去陪我,讲笑话给我听,还帮我去买米买面。那些坏男孩子们整日欺负得女孩子们哇哇哭,少臣从不跟他们一伙……咳,将来嫁给少臣的女孩子肯定很幸福。对了,少臣家是好人家啊,程老夫妻都是极好的人,不会让媳妇受委屈的。”

  沈安若自觉冒犯地想,前眼这位阿姨俨然一业余拉皮条的,忍俊不禁:“孙阿姨,我跟程少臣只是普通朋友。”

  “哎呀,哪一对夫妻不是从普通朋友做起的啊。”

  那一对老夫妻进香十分虔诚,互相搀扶着,恭恭敬敬地跪拜。沈安若在外面看得有些动容,转头对程少臣悄声说:“多幸福的一对老人。”

  程少臣凑近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其实他们年轻时总吵架,最凶的时候都动刀子。”

  “你瞎扯的吧,真不厚道。”

  程少臣抿嘴笑,不再说话。过一会儿问:“你要不要去进一炷香许个愿?”

  “我不信这个。寄希望于神灵,还不如靠自己。你怎么不去?”

  “我以前许过愿,不灵。后来也不信了。”

  事情总是这样,有了第一第二回,就总又有三有四。后来程少臣再约沈安若,她就不好意思摆了拒绝的姿态,三回里,倒是有两回都允诺。

  程少臣平日里似乎工作很忙,并不打电话,通常只在周末约她。安若并没特别的消遣和爱好,周末无非逛街与清扫卫生,程少臣又特别懂得吃和玩,安若觉得跟他相处愉快。

  沈安若也搞不明白程少臣到底想做什么。她一向最有自知知明,他那样的人,多半看不上自己这种清清浅浅的女性。

  他并没有追求之姿,向来坦坦荡荡,目光清澈,表情从容,文质彬彬,除了不得已的情况下,连她的手都不碰。上一回他们一起出海去钓鱼,只在上船时,浮桥因前面有人在行走而左摇右晃,他轻轻扶着她的腰,后来见她仍是怕得不敢挪步,于是在说一声“失礼”,便抱了她上去,一走过浮桥立即又将她放下来。

  程少臣是很精彩的人。有时见他接电话,似乎是工作上的事情,锁着眉头,紧抿唇,表情严肃,分明十分不满,但他只是耐心听,甚少发言,偶然一两句,听起来竟和颜悦色,与他此刻凝重的表情完全不符,而通常那只言片字便将事件盖棺定论,再不容反驳。沈安若在心里暗暗叹服,觉得他十分具有领导气质。更多时候他都是歉然一笑,转身到外面去接听。他爱好广泛,在吃喝方面十分讲究,虽然每次都吃得极少。又常带沈安若去各处游玩。沈安若来Y市已有两年多,很多地方都是跟他去,才第一次知道。有一回他们甚至去看了一场艺术学院学生的行为艺术表演比赛,那些节目选材诡异,表现形式光怪陆离,沈安若本以为自己还算有艺术欣赏细胞,但仍被雷得瞠目结舌,程少臣在剧场里也装模作样看得认真,到了车上便笑了一路。安若终于找到二人的共同点,原来他们俩都是那种表面有礼实则不厚道之人。

  最初他们只是两人一起吃顿饭,他便送她回家。再后来,他渐渐地邀她出来玩,都是一堆友人一起,通常只是大半天时间。每次他到她公司或她所住的地方接她,知她不愿意很多人看见,都将车停得颇远,送她回家时,如果已经十分晚,便送她上楼直到门口,但从来不进屋,其实沈安若也从未邀请他进去坐一坐。

  他第一次带沈安若见朋友时,有人的笑里带着诧异,但瞬间隐去。沈安若隐约明白他们吃惊什么,因为那些人所带的女伴,个个都时尚摩登,娇娆艳丽,举头投足间带着诱惑。相比之下,她过于清淡素雅,仿佛只有底稿还没上色的画。她的长相本来就比实际年龄显得小很多,周末不穿职业套装也不绾发,只穿简单宽松的休闲外套与牛仔裤,平底鞋,涂浅色口红,显得年纪更小。那天喝过酒,一个朋友便笑:“少臣改吃嫩草啦?这位妹妹高中毕业了没?”

  他的朋友都很有趣,举止得体,至多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对身边的女伴很尊重,虽然这群女性里环肥燕瘦浓妆淡抹各具特色,但他们对待女性的态度却都差不多,不会在人前做出过度亲狎的姿态。每次聚会男士们基本固定,女伴们倒是常常换,难得见到熟面孔,或许也有妆容改了沈安若便认不出的可能。沈安若觉得,在她不肯出来或者程少臣没有约她的那些周末,程少臣应该也会带了另外的面孔来赴约,想必他也有一支候补女伴小分队。这个想法竟然令她觉得十分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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