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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子柚回到自己房间,连吸了两支烟,她烟瘾不算大,一个月不碰也没什么关系,但这两天却因为心情烦躁抽了大半盒,她疑心自己的毛孔里都有烟味。

  楼里各种设施齐全,她去洗了个澡,又坐着发了会儿呆,等着头发被风吹干,大概因为下午睡多了的缘故,躺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心烦意乱,她又起身到窗外看月亮,但是黑色夜空和白色月光让她更烦躁。窗外吹来一阵风,温暖又沁凉,带着花草香,她突然很想出去走一走,她换了条裙子,散着头发就出去了,她的头发刚刚长到肩膀,平时很少披散着。

  出门前她想起先前的不愉快,从包里找出一把水果刀,放进口袋,这样比较安心。

  这些房屋坐落在湖滨,出门便可望见一汪湖水,此刻湖畔篝火熄灭,人已散尽,月影洒斜,下半夜起了风,吹皱本来平整如镜的湖面。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四周并不安静,有虫鸣,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某几间小屋里传出来低低的压抑的嬉笑声。

  子柚坐到庭院中的椅子上,呼吸着随风而来的草木香,郁闷纾解了不少。她又吸了一支烟,边吸边看着一片薄云慢慢地覆住月亮又慢慢地飘走。她脑中幻化出这样一个画面,此刻的月亮是个正在洗澡的胖女人,用轻纱擦干了身体又抛开,全然没料到很多人都在瞻仰她的洗澡过程。这本是诗人极致浪漫的美人出浴图,但浮现在她脑中的却是那种可笑的漫画风格。她觉得自己太无聊,起身准备回房。

  角落里有低低的一声响,其实不甚分明,几乎可以融入风中。但那声音离她只有四五米远,子柚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朝那个角落使劲丢过去。

  石头砸到墙上,发出一声轻响,但没听到落地声。子柚紧张了一秒钟,又捡起另一块石头时,那边已经有人站起来,朝她扬了扬手里那枚小石子,轻轻地说:“原来你喜欢玩丢东西的游戏。”竟是周黎轩,他仍然穿着白色的衬衣,坐在墙角一座白色雕像的旁边…怪不得她刚才一直没发现他。这人倒像武林高手,虽然本身很夺目,但只要他想,就可以带了保护色融入大自然,将存在感降至最低,比如上回在荷塘边,也是起初根本没看见他。

  子柚松了口气,走近他:“你也在赏月?”

  “之前本来是在赏月的。”

  子柚听出了他的揶揄,绷紧脸,不做声了。

  他又笑了一下:“你对别人都客气,连我祖母那么难伺候的老太太,都能把她哄得开心,偏偏对我意见这样大,动不动就翻脸。”

  子柚说:“有人曾告诉我,下半夜还晃在外面的人,不是做贼心虚,就是穷极无聊,遇见时要小心,莫多话。”

  “你觉得我们俩,谁做贼心虚,谁穷极无聊?”月光映得周黎轩的眼睛很亮,就像不远处那一汪湖水。

  “我跟你又不睡,怎知你属于哪一种。”子柚跟他拌一会儿嘴,倒生出困意了。扭过头,捂嘴打了个哈欠:“我想回去睡觉了。”

  “原来我有催眠功效。”周黎轩也站起来:“我送你回房,免得你又迷路。”

  他俩重复了先前那套动作,两人一左一右地走着,中间还能再站两人,她开了自己的房门。

  “睡不着可以看电视,别再出来散步了,大家都喝了不少,一个人总是不安全的。你刚吃过亏,却转眼就忘。”周黎轩像教育一个小孩子。因为周围很静,他们说话的声音低得像在耳语。

  “你先前还告诉我,那只是他们与我开玩笑。你的论点根据自己的需要变化得真快。”

  “看,你又来了。你最擅长用这样奇特的角度来理解我对你的善意。”

  他语带笑意而表情受伤的这句话,成功地引发了子柚的愧疚感,她快速反思了一下,觉得今天,也包括以前的若干次,他一直对她诸多关照,而她的态度则一次比一次更恶劣,她放低了姿态:“那,谢谢你。”她朝他挥一挥那把折起来有两寸长的小刀,“因为你的地盘不安全,所以我有准备。”

  “那是用来吓唬小孩子和狗的玩具。”周黎轩一见那东西就笑了,突然恶作剧地靠近她的身体,作势去抢那把刀。但那看似普通无害并且很漂亮的水果刀却有个机关,被她一按,刀刃便弹了出来,恰巧指着周黎轩的胸口:“嗨,我不打算吓唬你,请你退后。”

  当时她背抵着墙,周黎轩贴她那么近,月亮在他身后,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而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脸。

  他又向前靠了靠,把手抵在她身后的墙上,她手中的刀尖已经抵住了他的胸膛。“我说周先生,”她又强调,“我的手可不稳,你若想继续开玩笑,后果会很严重。”

  “看出来了,你发抖。”他懒洋洋地轻声说,“陈子柚,如果我继续开玩笑,天会塌下来对不对?”

  “你敢……”她后面的话,被他突然覆过来的双唇堵住,他的呼吸里有淡淡的酒精,薄荷味与一点点的草药味,像一款新调的鸡尾酒。子柚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睛看着西边天空的那一轮圆月,方才皎洁的月色此时变得朦朦胧胧。似笼着一层妖气,而贴着她唇的那个人妖气更重,他的吻彬彬有礼,似乎真的就是一个玩笑,而她的头开始晕眩,她想推他一把,惊觉自己手里还有一把刀,暗暗地将那到的刀尖横过来,挡在他俩之间。那人的吻陡然激烈起来,侵略性十足。子柚推了他一把,没推开,那把刀却“当”一声掉到了地上,清脆响亮。她认命地闭上眼,任他剥夺自己的呼吸。

  周黎轩放开她的时候,也是她几乎要窒息的时候,他们分开一点距离,子柚看清他莫测高深的眼神,也清晰地看到他白色短袖衬衣的胸口,渗出了几丝红色。

  “周黎轩,你要不要进来再喝杯酒?”子柚在妖异的月光和比月光更妖异的他的眼神下突然迸出这句话。

  所谓的喝酒,就是真正的喝酒。他俩的这场酒喝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下半夜里,地球磁场和人类磁场本来就怪异,两名当事人里没有人计较细节。

  小屋设施完备,不但有浴室,还有酒和急救箱。子柚指指他的胸口:“你受伤了。”

  周黎轩拉开领口给她看,只有细细的短短的一道痕,是他突然贴近她时,被刀尖刺到的早就止了血。

  “夏天容易感染。”子柚说这话时,正研究急救箱里酒精的保质期,她拿棉棒蘸了酒精,无视他的推辞,直接按到他的伤口上。他一声不响,但嘴角有一点抽搐。

  “你在报复。”

  “没有的事。我觉得很抱歉,而且我应该谢谢你,今天你替沐澄喝酒,替我解围,又两次送我回屋,而我恩将仇报。”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说反话呢?”周黎轩怀疑地说。

  “正话。我还应该谢谢你这些天来一直照顾我和容忍我。”

  周黎轩沉默了一会儿:“你这话像是在告别。”

  “我下周就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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