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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江离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只手支在床边,扶着额头,似乎睡着了。这次他忘记将自己藏在逆光的地方,白衬衣没系领带,还开了两颗扣子,整张脸都映在灯光下,挺直的鼻梁与密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年,她精神麻木,身体也跟着麻木,连生场小病的次数都很少了。病到住进医院一共只两次,每次醒过来,第一眼见到的偏偏都是他。

  这是间双人病房,但另一边床是空着的,病房里只有他们俩。

  她试着动了动,拔掉插在她鼻中的氧气管子,结果牵动了她的伤口,她丝丝地倒吸了一口气。

  就这样的一点异响,便惊醒了江离城。他迅速睁开眼睛,望向她的第一眼,情绪很隐藏。这么近的距离,她只能从他幽深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你需要什么?”江离城问,声音也有一点哑。之前他也淋了雨,估计着凉了。

  她指一指唇。她渴很很厉害,喉咙好像被烈日暴晒的沙漠。

  “再忍一下。医生说二十四小时后才能喝水。还要别的吗?要我叫医生吗?”

  她张一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只有手指在微微弯曲比划着。

  江离城递给她一支笔和一本杂志,要她写在空白处。

  她试了几次,始终握不住那支笔。她伸出手指,在江离城手背上轻轻划了几下。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手掌摊开。

  陈子柚用食指在他的手掌上一笔一划地写:“放我走。”

  麻药的药效好像没有全消,她的手指定位不够准确,写得很慢,也很乱。

  她望向江离城的眼睛,那里空洞洞的没什么表情。她觉得他可能没看出来她写的什么,所以她打算改写英文:“Letmego。”

  写那些圆形的笔划对于现在全力无力的她而言很艰难。她吃力地写完第二个单词时,江离城合拢了手掌,将她的食指握在手心,他的声音低沉:“我知道了。”

  陈子柚一直没弄清楚,那个时候,究竟是江离城是早就打算放过她,还是因为这一场适时而来的不大不小有惊无险的病终于唤醒了他的良心。总之,他明确地承诺,只要她身体恢复,就还她自由。

  她只住了两天院就坚决要求出院,伤口并没恢复好,稍稍动一下就疼。但主治医生同意了,并帮她联系了别的医院,让她可以就近去换药复查。

  那位脾气很大的女主治医生对她很和气,但是对江离城从没给过好脸色。

  小护士一边一脸憧憬地偷看着江离城一边悄悄给她讲关于这位老医生的八卦,说她本是省立医院的权威专家,后来不知何故到了这里。她医术高明,就是脾气坏,讨厌男人,尤其是长得好的男人。而且江离城之前质疑过这家医院的条件与她的医术,要求给她转院,将这位专家大大地得罪了。

  那位每天都来看望她的旅店老板娘在她出院时给她带来一束编得很漂亮的野花,说是她女儿特意上山采了送她祝她出院。她知道的内情多一些,比如江离城误认为她怀孕要保胎儿而她避孕,他陪护了她两天而她说他是路人。可是她也不明白为何她一直将当他俩当作一对情侣,还语重心长劝她:“看你俩长得都这么好,经济条件也好,他对你又好,就别呕气了,啊,好好养身子,好好过日子,早早要个孩子。你们俩的孩子肯定漂亮。”

  只有她的主治医生一如既往地鄙视江离城,对他板着脸,他不跟她计较,在她出院时打发手下给她送红包,也被骂出来。起初她看有人敢那么对待江离城觉得很爽,后来都有点替他叫屈。再怎么说他也是客人以及给医院送钱的人,那医生根本就当他是犯人。

  她在做医嘱时仿佛顺口说:“女人要学会自己照顾和爱惜自己,别人都不可靠,尤其是男人。”

  陈子柚从她洞透的眼神里知她早把事情猜得差不多,说不定更不堪,她有点尴尬,向她道谢,低声问她:“我以后还能有孩子吗?”

  那医生在她的一份长长的血检单上划出几个数字给她看,那上面显示着她好几项指标超标:“现在还算正常。但你如果继续这么折腾自己,很难说。”

  这家医院是新建的医院,坐落在新区的市郊,距市中心非常远。这几日外面一直在下雨,听说通向市中心的主路因被雨水冲坏正抢修。这边周边全是山,能通行的路只有颠簸的山路。

  后来司机绕行了一条很远但是足够平坦的路,开得又极慢。

  她本来是坐在后座的,因为怕颠到伤口,身前背后都塞了一堆软垫,整个人也被安全带绑着。她觉得自己就像货运途中一件标注着轻拿轻放的货物,被牢牢地固定在一堆缓冲物中。

  那辆车子在山野之间转来转去就像走迷宫一样,她坐了不多久就又累又困,东倒西歪地打着盹,时时被安全带勒住,或者陷入那堆垫子里,呼吸不畅。

  再醒来时居然躺在江离城的怀里,垫着他的腿,抱着他的腰,身体的空档还是被垫子塞着。

  她不知这种状况是怎么发生的,只好装作没有醒来,在安静的车内继续贴着他的胸听着他的心跳。

  前座有人问:“江先生,前面又是山路了。我们向西行吗?”

  她隔着他的衣服听到从他胸腔深处传来的一声回应,很不真实。

  “那样的话,我们可能要天黑才能到。”

  “就那样吧。”

  所以本来只需要两小时的车程,他们走了整整一个下午。

  起初陈子柚先被江离城亲自送回了家,同时陪她回家的还有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女陪护,被指定照顾她到完全康复。

  仅仅一刻钟后,她又被江离城接走。因为女陪护说,小区内距陈子柚居住的楼几十米之外正在施工,声响很大,看样子至少要十几天,严重影响病人的休息与康复,必须要换地方。

  起初她拒绝由他来指定照顾她的人,也拒绝由他来替她安排休养的地点。江离城平和地说:“即使是把从图书馆借的书弄破了,都要修补好了再还回去,何况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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