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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她还记得她离开时,在树干与窗户上系了一根绳子,将白色的床单晾在上面。

  然而现在,她的记忆就像一场虚幻的梦境,了无痕迹。

  陈子柚呆呆地站在门口,直到屋里有人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穿着短裤和背心,光脚穿着拖鞋,一头汗。

  那人说:“小姑娘,看什么呢。”

  “这院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大汉诧异:“你以前来过?这屋子好多年没人住了。”

  “这屋子的主人是谁?”

  “你是谁?”大汉谨慎地问。

  “那棵树为什么砍了?”

  “居家院子里种槐树不吉利。”那大汉眼神带了点异样之色,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怎么,你想进来看看?”侧身给她让了个空。

  陈子柚机伶伶打了个寒颤,觉得危险的气息正朝她蔓延。她几乎是逃开的。

  她已经作好了很坏的心理准备,而这样的结果,却不在她的预期。

  小巷口有一棵大杨树,有位头发稀疏花白,满面深深皱纹的老太太坐在树下半眯着眼睛乘凉,怀里抱着一只白猫。

  陈子柚一口气跑出巷口,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她睁不开眼,但树下有人,她直觉地不愿靠近,就那样在太阳地下站着。何况,她对猫过敏。

  那位老太太开了口:“小姑娘,太阳老大的,过来坐坐。”从身后拖了一个垫子给她。

  陈子柚口中说声“谢谢”,但只是移到树影的边缘里,离老太太以及她的猫远远的。

  老太太不以为意,一边抚着猫一边说:“小姑娘,我这几天都见着你了,没找到你要找的人吧?”

  陈子柚警觉地看她一眼,没作声。

  “这儿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应该来的地方,你应该回去好好念书。”老太太眯着眼睛把她从头看到脚,看得她全身不自在。

  “大娘,为什么院子里有槐树不吉利?”她没头没脑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槐字是一个‘木’和一个‘鬼’啊,那院子又长年不住人了,可不是不吉利?会招邪气的。”

  “那屋子的主人是谁?”陈子柚被老太太的语气吓得抖了一下。

  “原来住那屋子的人,一年前就死了。”

  陈子柚不自觉得朝她走近了一步,那老太太又说:“那真是个美女,死的时候也那么好看,穿着漂亮衣服躺在院子里,像睡着了一样,全身都落上了白色的槐树花。”

  “女人?不是男人?”陈子柚轻轻地松了口气。

  “当然是女人。住在这里的全都是女人。”老太太露出一个奇怪的笑。

  “那刚才那院子里的男人……”

  “我不知道那男的是谁。那个女人死后,这院子就没见人进去过。有时候有一点声音,大家怀疑是闹鬼。呵呵,这巷子里,该闹鬼的地方多了去了,不怕不怕。”

  “谢谢您,我该走了。”太阳亮晃晃,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陈子柚却觉得全身都冷意蔓延。突然老太太手中的猫跳下来,擦着她的牛仔裤角飞奔而去,她叫了一声,一头冷汗。

  “你不认识那女人,那你在那里等谁?”老太太突然问,眼睛又眯起来。

  “我……我想我找错地方了。”

  “你跟那女人,长得还真是有一点像。”

  陈子柚睁大了眼睛。

  “唔,你这样子又不像了。一打眼看上去,有点像,再一看,就不像了。”老太太自言自语,“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吓一跳。那天你穿白连衣裙,绑一个马尾辫子,还真是像她年轻一些的时候。对了,就是这个表情,真有点像。”

  “您说的那位……不是年轻女人?”

  “不老,看起来更年轻,但岁数也足够做你妈妈了。”

  陈子柚心绪杂乱地回到家中。

  后来她发现那位老太太的神志似乎异于常人,说话颠三倒四,神神叨叨,但又一本正经,一副权威的样子。她平时大概很难找到一个能陪她说说话的人,所以她不愿意轻易放陈子柚离开,一直扯东扯西,最后干脆盘问起了陈子柚的家事。

  出于尊老爱幼的礼貌,陈子柚耐着性子陪了她一会儿,也就此得知了不少真真假假的八卦,比如那巷子里都住了些什么人,原先那个院子的女主人是做什么的,有一些什么样的怪毛病……其实她宁可不知道。还有,那女人曾经有一个儿子,非常漂亮的小男孩,据说他十几岁的时候因为意外去世了,从此那女人就神志不太正常。

  晚上她做了离奇的梦,醒来后冷汗涔涔,再也睡不着,跑到家中年轻的佣人香香的房里与她挤了一晚上。第二天她请家中司机送她去教堂。

  司机有一点诧异。家中老太太在世时是信奉基督的,包括老保姆也是忠诚教徒。但小姐与先生就已经不信教。至于这位小小姐,是忠诚的无神论者,以前老太太每次带她去教堂,她都想尽办法要逃开的。

  陈子柚本不信神。但是在漫无头绪的慌乱中,她本能地选择了神来庇佑她。当她在圣像前跪了整整一小时后,心境渐渐澄明。

  她将最近遇上的所有事情理了一遍,把一切归咎于苍天注定,以及命运无常,把所有无法理解的事情都推给鬼神,她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

  陈子柚的父母发现关于女儿的一切都朝着很好的方向发展。她不再一个人像游魂一样东游西荡,而是走到哪儿都会带一名司机或者佣人。

  她一周去两次教堂,经常让司机陪她去爬几十公里以外的山,在家里时,她安静地看书,看碟,有时还会在门窗关得紧紧的屋里小声地唱歌。

  她最乖巧的时候,生活也不曾这样积极过。

  只除了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消瘦,以及越来越沉默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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