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飘阿兮 > 晨曦之雾 | 上页 下页


  那些她们耗费数小时摆好的骨牌一块块倒下时,她想起她也曾不小心碰倒了一张牌,结果弄乱了她尚未规划好的人生。

  那年高考结束后,父亲安排她出国散心。

  她实在不应该为了让家人惊喜而提前回来。

  如果她不提前偷偷摸摸地回来,她就不会发现父母各自的私情。

  她本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用时间磨灭这一段记忆,但是她却偏偏反常地歇斯底里,声称再也不原谅父母,于是她得知了她的身世之谜。

  原来她并不是父亲亲生的女儿。而她眼中伉俪情深的父母,他们的结合不过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甚至瞒过了外公与外婆。

  如果不是受到这样的打击,她本不会忘记她的教养,半夜三更从窗户爬出去找她已经很久没见面的男友,然后她发现了更为不堪的事实,那位声称爱她一万年不变心的男友,与她最好的朋友,一起背叛了她。

  如果不是这些事情如此密集地连环发生,令她感到已经被世界彻底遗弃,她本来也没机会遇上江离城,至少不会那样早就遇上。

  她以为自己遇见了大天使。他周身笼罩一层光华,向她伸出友善的手,她在垂危中满怀信任,死死地抓住。

  当陈子柚已经可以云淡风轻地回忆这一串事件时,她突然发现,当时令她犹如身陷炼狱的这些事,其实每一件都没有什么大不了,或许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上三五桩。

  而且,它们像俄罗斯套娃般一件套一件,她后来回想的时候,觉得非常具有黑色幽默的喜剧效果。

  她想起儿时看过的一个连环画,一个倒霉鬼,一路磕磕绊绊地逃亡,越逃路越窄,终于被逼落了悬崖,崖上有追兵,崖下有狼,那人情急中抓住一根绳子,终于得救,片刻后便发现,原来那条救了她的命的绳子,竟是一条毒蛇。

  后来她费了很多的时间去寻找这一本小画书以作纪念,不惜代价,却再也没找到,令她遗憾不已。

  但是十七岁时候的她,花样的年华,平顺的人生,在此之前从没有遭遇过任何的挫折。

  她被这一连串的事件打击得体无完肤,心中有毁灭世界,同时也毁灭自己的疯狂念头。

  她去夜店喝酒跳舞,尽情地发泄过剩的脑力与体力,可是直到她没有力气思考,也没有力气走路,她仍然感到无边的绝望。

  她不想回家,她离家之前便留了条子说她要自己安静地待几天,请他们不要找她。

  那时候她想去男友那里寻求安慰,却没想到这个目的地也对她紧紧关闭了大门。

  所幸她带的钱,足够她在饭店住上几天。

  陈子柚做好学生与好孩子做了太久,久到不知世间险恶,尽管她自以为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经历了足够多。

  她刚出了夜店的门口,便已经被几个小地痞盯上,将她逼到角落里。

  他们想要的不只是钱,还有她。

  陈子柚在挣扎的空档里,思绪已经飘出了很远。她在想,原来小说也不全是杜撰的,所谓的雪上加霜,无知少女在可怜可悲的时候,通常都会遇上更加可怜可悲的事。

  在酒精麻醉与体力耗尽的双重作用下,她的反抗并不比一只蚂蚁更有效。

  那条巷子不时有行人经过,但见怪不见,甚至不会往他们这边多看一眼。

  或许老天也终于垂怜了她一把,就在她已经绝望的时候,那两个按住她的小流氓的手稍稍松了一下,她在惊慌中瞥见一抹穿着白色上衣的瘦长的身影出现在她眼角的余光里。

  她甚至没去思考,只凭着本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开那两个人,而那两人竟然没拦得住她。

  她跌跌撞撞地扑向那个白色影子,那影子闪了一下,她摔倒之前,抱住他的腿,然后便失去知觉。

  陈子柚醒来时外面天色已亮,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她在头痛欲裂中渐渐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霎时紧张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惊慌失措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发现仍好端端地穿在身上,终于松了口气。

  她慢慢地坐起来,查看自己。

  她连鞋子都没脱,衣服沾了很多土,牛仔裤划了一条口子,手肘上也有几处擦伤。

  她就被这样放在雪白的棉质床单上,身上还盖了一条凉被。床单上已经沾了一些泥和一点血丝。

  陈子柚站起来看这间屋子,很小,除了这张单人床与墙角的一把椅子,再无其他家具,但是非常的整洁,一眼望去,几乎全是白色。

  屋里安静得连钟摆声都没有,更没有镜子。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外屋也不大,家具同样的少,只有一张靠窗的沙发和贴着墙的一排书架。

  沙发上有人半卧着,倚着扶手,身上卷了半条被单,昨夜十之八九睡在这里。

  有袅袅烟雾散过来,陈子柚抑住要咳嗽的冲动,但呼吸声仍是惊动了那人。

  他转头看向她,但是他背光,她完全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看得到日光照耀下的黑色轮廓,镶了金边。

  那人并不说话,似乎是在安静地看她。

  陈子柚咽下一口口水。她知自己此时的形象不可能端庄,但她尽可能用端庄的口气对他说:“谢谢你救了我。”

  那人又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是笑了。他的声音非常有质感,语调也悦耳,即使在这样的酷夏里,也有一种清爽的凉意。

  那人说:“你怎么知道,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陈子柚轻轻地笑了。

  那人大概本想看她惊恐的神色。既然没如愿,便失了继续调侃的兴致。他站起来,并不走近她,而是去倒了一杯水喝,背朝着她的时候说:“如果你已经睡醒了,就早点回家吧。”

  刚才他正脸面对她时,因为背光,陈子柚看不清他的模样。此刻他背向她,她反而看得更清楚。

  那人个子很高,肩和背却挺得很直,穿白色衬衣与深蓝色长裤,当他微微侧脸时,脸庞与下巴轮廓坚毅分明。

  陈子柚小声说:“我可以洗个脸吗?”

  那人没说话也没转身,只是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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