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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临时安排。

  怎么会有这个临时安排?

  因为设计师东修治先生曾发现有可疑人物出入,所以要求进行内检。

  啊这确是个突破性的线索。来吧,东先生,看到什么,记得什么,要么写出来,要么形容一下,我们画出来。

  腊月二十九深夜两点钟,修治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描述出了那夜在办公室门口所见的男人形象,同时在自己的脑海里勾勒出了这样的—幕:进入办公楼行窃的应该有几个人,一人在外面望风,他到的时候,里面的正要出来,望风的上来跟他打招呼问路,修治回头说话,里面的趁机脱身。他们从良友会社偷窃来奉天银行的图纸,探明白了地下金库的位置,待到年前爆竹喧天的夜晚,趁机*爆*破掉三道门,动静大一点也不打紧,谁能分辨得出炸药和炮竹的声响呢……

  根据修治的描述,人像被画好了,军警拿起来让他看:是不是这人?

  修治赫然记起这是谁了:数日前看评剧的晚上,他与南一从戏院里面出来,此人从后面上来打招呼,这是南一的朋友!

  §第三十六章

  军警们拿到了第一位可疑人物的画像并没有着急声张,悬赏捉拿。他们连夜召集了城里所有曾留下把柄因而不得不合作的流氓地痞线人和告密者,在一个控制有力的范围内发布画像,并严刑逼问,有谁见过此人真身?或哪怕是相似的脸?

  一天一宿的刑讯和饥寒交迫之后,终于有人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离太清宫不远有个四平人开的山货行,生意不见得多好,但是来来往住客人不断,老板换了好几茬,相互接手像都在熟人之间进行,并不见有出兑倒卖的程序,最近的一个老板不常出门,不常露面,但是也见过一两次,那张脸,那张脸有点像这幅画像……消息一出,精干的探子们就被放出去了。

  城市太大,年代混乱,故事很多。

  另一边的王府里面,远近亲戚陆续地到了不少,正热热闹闹地过大年。在王府新改建的小楼里面,麻将局开了六桌,绿玉牌来回撞击发出哗哗的声音,可口茶点在一旁伺候着,输赢之间,金钱流水无数,他们却还在一边玩一边抱怨着年景不好,再不能过从前养尊处优的日子了,再不是从前的皇亲国戚了。这是旗人们聚会时候的桩核心话题,刚变天的时候,说起来这事儿总有人哭,现在渐渐适应了,反而还觉得少了拘束,不时还会拿头发和袍子开两句玩笑。有人又在说皇上在天津的轶闻,说他最近请了个日本师傅,张嘴闭嘴都是岛国的话,一次参加聚会,居然还梳着小分头穿和服出来了。

  一直聚精会神打牌赢钱的小王爷说:“你是看见了?”

  讲笑话的说,听那谁他家那小谁说的。

  显玚道:“说得那么真楚,我当你是真看见了呢。”

  牌桌上的另一个表弟道:“皇上穿和服也不奇怪啊。东三省不都是一个气氛:十个买卖有七个是日本人的吧?日本好地方啊,发展得那么快,不然你怎么把明月姑娘送到那里念书去了?”

  另一张桌子上的明月听见自己名字了,扭过头来看了看。

  显玚打出去一张西风,向她眨眨眼睛,回复那人道“师夷长技以制夷,你这小子书白念了,什么道理都不懂。”

  另一张桌子上的彩珠推倒了自己的脾:“我和了。”

  她手气太好,筹码在自己跟前堆成高高的三个小垛,旁边的女子努努嘴吧。

  彩珠看看她:“怎么?不服啊你?”

  那位说:“服气的,怎么不服?不过我赌场失意,在别处找回来,还有夫君疼我。”她声音不大,调门拐了几下,只这一桌上的女人听得见,她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那笑容彩珠是看得懂的:夫人你赢了些小钱又何必得意?你的丈夫在别人手里。

  彩珠也笑了,跟着桌上的三双手一边洗牌一边说:“愿他今年知道疼你,明年也是一样,后年也是如此,你好年年三十给我送钱。只是不知道,咱们两个的这点运气是不是有那么长。”

  明月一边,输输赢赢地打了个平出,她没有熬夜的习惯,没多久困了,打个呵欠拍拍嘴巴,下人在旁边递了干果盘上来,明月捡了一颗酸梅放在嘴里,想要提提神。她下手的女子是显玚的表弟妹,仍出去一张牌然后低声道:“跟我一个症状。”

  明月看看她:“什么症状啊?”

  “总是困,吃不香睡不熟,也爱吃酸梅,还怕冷。你呢?”

  明月的对家接口道:“我那时候怕热。一热就恶心。”

  明月核计了一会儿才知道她们说什幺,,心中和快:“我没有。”

  她们抬头看看她,都有点纳闷,仿佛在说:又不是坏事,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明月故意点炮给下家让她和了,然后找别人替自己上手,上楼去新装修的客房睡觉。路过小偏厅,看见两三个爷们卧在那里吸烟,香气扑鼻,云雾寥寥,下人们跪着服务,谁说了句笑话,他们含含糊糊地低声笑。书房里面二表哥在玩显玚藏的宋代古筝,弹着一首婉转销魂的小曲,一个随他来的画着女妆的美貌小厮,拄着头听他主子抚琴,一脸陶醉。不知谁在园子里连看放了好几个二啼晓,动静清脆响亮,热闹辛辣的硫磺味道跟着声音传播扩散……

  明月上楼找了间卧房,和衣躺在榻子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出神,只觉得这日子过得逍遥而不真实。残留的财富铸成享乐的围城,希望和幸福像是城郭里的固水,失宠于年代的贵族们每日无节制的汲取,不在乎,不感恩,不害怕括竭。她手边放着几本旧书,信手打开一本,竟是应了景的白居易的诗: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多久,被人轻轻摇着肩膀弄醒,睁开眼睛竟是小王爷,明月歪着头看他,怎么都觉得是年少时候的模样,消瘦清隽,眉目传情,这人可真好看啊。她伸手覆在他脸上问:“你打完牌了?”

  “嗯。你躲在这里偷懒啊?”

  “反正也赢不了,就不打了。”

  他笑着说:“年夜饭好了,去吃吧?鹿儿师傅专门来给做的。”

  “一点不饿,吃不下东西。”

  “……那就喝杯酒去。”他目光如水,实际上在跟她打商量:这好日子不知会过到何时,这顿年夜饭吃了,下一顿不知道是否聚得来这许多人,张罗得起这般热闹。这些话用不着说出来,她明白他就跟明白自己一样,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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