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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我傻了。他像猫一样无声地走出去,站在客厅里嘿嘿冷笑:“出来看看吧,这是徐熙的《群芳谱》,除了白牡丹花瓣上那个乾隆御览的红章,其它堪称完美;这是米芾的《拜石帖》,真正的性情之作;这是宋徽宗最后的作品,《抚琴赏花图》,就画于靖康年间,六个月之后他就被金兵抓到了五国城,从此一辈子坐在井底;这幅字是隋炀帝过屈原墓时写的:君前别无人物,君去天下一空。隋炀帝位高才大,目空一切,得他一言之赏,何啻百万美金?这是隋朝展子虔的《河洛山川图》,故宫博物院有一件镇馆之宝,是他的《游春图》,一九四七年就卖到八百两黄金,号称是中国最早的山水画,其实我这幅比它还要早六年。”

  他停了下来,似笑不笑地望着我,目光里甚至还有点忧愁。我满头满脸都是汗,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他轻叹一声,慢慢走到窗前,双眼凝视着墙上的那幅画,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这幅画是我最想给你的。为了它,我花了整整四年,托过不知道多少人,最后才从欧洲一个侯爵手里买下来。”

  我的嗓子干得不行,结结巴巴地问他:“这……这是谁的画?值多少钱?”

  “塔斯罗夫四世滴血之作,从不传世的《各各他山》,那几滴红色的泪就是他的血。”他轻轻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惊雷轰在头上,“你看这个耶稣是不是有点奇怪?对,因为他多了一条尾巴,还有这十字架,看见了吗?那是人的骸骨。因为这幅画,塔斯罗夫被斩手、剁脚、割鼻、摘眼、剥皮、剜心,直到咽气也不肯忏悔,死后一百年间十七次掘墓鞭尸。我为它花了260万英镑,那是七年前,现在,……,四百万吧。”

  四百万英镑,合人民币五千多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地上,一身酸软,还在连连不断地打着嗝:“我不要电脑了,我……”

  “机会只有一次,兄弟。”

  “我要那幅画!我要那幅画!”

  接下来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我跳过去就要摘那张画,他把我推开,我又扑过去,他推开,我再扑过去,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我浑身流汗,脸上的肌肉突突地跳,心里有个声音轰轰地响:“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一扇门轻轻滑开,那几个小伙子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齐刷刷地站在他身后,冷冷地看着我。我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心头一下子明白起来,汗下如雨地跟他道歉:“大哥,对不起,我忘形了,我……”

  他就是这时候开始不正常的。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会儿,他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摘下了墙上的画,嘶拉一声地从框里揪出来,然后抄起剪刀就开始剪,那几个小伙子也不拦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五千多万剪得粉碎。剪完了,他捧起那堆碎片走过来,哗的一声扬到我的头上,满天雪花飞舞。在纷纷扬扬的碎片中间,他两眼血红,面色苍白,哈哈大笑着说:“好吧,你要我就给你,给你,给你,给你,给你,给你!”

  菲拉格慕:Salvatore ferragamo,意大利名鞋的典范。品牌创建于上世纪二十年代,产品包括时装、皮具、手表、皮鞋及各类饰物等。菲拉格慕的制鞋艺术与工艺广受推崇,深得各国名流的钟爱,有“好莱坞红星的造鞋师”之誉。歌星麦当娜、影星奥黛利·赫本、索菲亚·罗兰、玛丽莲·梦露、球星迈克尔·乔丹、美国总统前克林顿、英国皇妃戴安娜、温莎公爵夫妇、菲律宾的马科斯夫人等都曾是该品牌的忠实拥趸。

  在中国大陆的专卖店中,一双菲拉格慕皮鞋售价超过五千元,笔者曾见到一位温州商人一次购买了四双不同款式的皮鞋,总价格超过两万元。这笔钱如果买成廉价洗衣粉,可以买一万包;买十月份的桔子,可以买超过七吨。

  第十五章 拉斐

  那间办公室占了整整一层,足有一千二百平米,有客厅、卧室、秘书间、会议厅,简直就是座小皇宫。卧室像是从来没人睡过,一条巴蕾丽丝牌的鸭绒被随随便便地丢在床下,连包装都没拆,标价十二万元。酒柜里有一瓶拉斐庄园一七八七年的名酒,价值十六万美元。沐浴间的中央有一个大得不讲理的浴缸,两头大象在里面洗澡也会感觉孤独。会议厅里摆着四十二套杯碟,是瓷器世家Rosenthal和范思哲公司合作生产的精品,每个碟底都有一个著名的美杜莎头像。

  美杜莎。蛇身人面的妖精。当她注视一个人,那个人就会变成石头。

  他穿着咖啡色衬衫、藏青色裤子,还有一双样式普通的鞋。大班台上散乱地放着几张书签,上面有诗有画,竹林青青,僧舍宛然,面孔遥远而模糊。其中一张是临江秋望图,画中枯草如雪,木叶纷飞,一个人独立江岸,长发飘摇,不知道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是哭是笑。旁边有两句诗:空山岂无意,而今从东流。这是中国文化里关于自杀最隐晦的说法。另一张画的是日落江流,群鸦漫飞,一人背面向世,白衣飘飘,正在将行未行之时,整幅画用笔柔和至极,却隐隐显露决绝不回之意,旁边也有两句诗:

  拂别帝京数声笑,

  江左一揖雪茫茫。

  “这是一个谜语,”他若有所思地说,“一个谜语。”

  关于谜底,他始终没说,而我也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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