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慕容雪村 > 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 上页 下页
三六


  老太太还在为我那套房子揪心,坚决要求我去讨个公道。我五体投地,拱手作揖,说娘啊娘,你饶了我行不行?你就当是你儿得病花的钱不行么?她瞪我一眼没说话,气鼓鼓地跟萝卜白菜们发威去了。我想多亏我没告诉她赵悦有外遇,否则老太太肯定要去找她拼命。我妈这些年坚持练功,走梅花桩、耍螳螂拳,精通法轮功之外的各派绝学,一套太极剑舞得虎虎生风,相信赵悦在她面前走不了几个回合。

  我那天在西门车站一带到处乱转,把油烧光了也没找到赵悦和杨涛的尸体。回金海湾问了一下,前台小姐说看见一男一女走了出去,表情没注意,女的低着头,男的好像手脚不太老实,又搂又抱的,大是有伤风化。我听得心里像长了草,闷闷不乐地掐灭烟头,回到车上对准自己的脑门乓地一拳,金光闪耀时我想:我他妈的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他们结婚时给王大头和李良都发了帖子。

  王大头向我表忠心,说打死我他也不会去,“有那闲钱还不如拿来擦屁股。”李良认为王大头的作法可能会导致肛门铅含量过高,征询我了的意见后,他以陈重观察员的身份前往道贺,还送了个600元的红包。

  据说婚礼很隆重,贺客满堂,还请了成都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据说赵悦的婚纱很漂亮,憨态可掬,笑得像花儿一样。据说她替杨涛挡了不少酒,有人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怕他喝醉了不能洞房,赵悦把头靠在杨涛肩膀上,笑眯眯地说“当然”。李良说我看不下去了,走的时候没有人理我,“说实话,我们都看走眼了,赵悦其实比你坚强。”

  那天我在内江。李良出来后打了个电话,跟我现场报道婚礼实况,我一边听一边笑呵呵的喝酒吃菜,王宇在旁边唠唠叨叨地批评我们公司制度太死板,效率低下,我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王宇像摸到电门一样,立马闭了嘴。我转过脸去,对李良温柔地说:“你没替我说一声,祝她新婚快乐啊?”李良没说话,过了半天,说事已如此,你也别想太多了。我呵呵笑了一声,说挨你妈的球,你帮我带句话会死啊?真是不够意思。话没说完,手就开始不停地颤抖,酒杯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几滴酒珠飞溅着落上我的皮鞋,在灯光下晶晶闪亮,像伤心的眼泪。

  两瓶剑南春喝光,我渐渐高兴起来,天花板晃晃悠悠的,世界斑斓可爱,王宇的脸忽远忽近,嘴唇张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忽然哈哈大笑,拍得桌子砰砰作响,所有人都扭过头来冷冷地望着我。王宇说笑你妈个球,你什么事那么高兴?我笑得眼泪直流,说我老婆今天结婚,“咱们为她……再干一杯!”他说你娃真是喝多了,满嘴驴屁。刚端起杯子,我就一屁股出溜到地上,头重重地磕上桌沿,眼前群星闪耀。他急忙过来扶我,问我:“你没事吧?”我呜呜地哭起来,一边踢他一边控诉:“给老子滚……日你妈……谁也不是好人……”

  内江鸿发酒楼。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街上行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地大笑。在街的另一侧,华灯如水,一对新人珠玉满头,仪态万方地登上彩车,在一片欢呼声中缓缓驶向他们幸福温暖的家。

  “你为什么要和赵悦结婚?”姐夫问我。

  “我爱她。”

  “你说什么?听不见,大声点!”

  我一把抢过话筒,大声喊:“我爱她!”台下的宾客大笑,口哨声、鼓掌声响成一片,赵悦一把抓住我的手,满面通红地望着我,眼里泪光闪闪。

  那是1998年6月18日,我的婚礼。

  从内江回来的第三天,王大头神神秘秘地给我打电话,让我马上去他们局一趟。我正睡得香甜,一看表才凌晨三点钟,心下狂怒,骂了一声棰子,刚想挂机,被他一声喊住:“快来!是李良,出事了!”

  我以前问过李良,他的货是从哪里搞来的。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继续问下去,他就要翻白眼:“你问这个干什么?想去告密啊?”我饮恨而去,愤怒声讨李某某的丧心病狂和不识抬举。其实他不说我也猜得到,成都的白粉一般集中在两个地方交易:东面的万年场、北面的驷马桥。吸毒的有个名称叫“粉哥”,大多数成都粉哥都到驷马桥去拿货,前些日子警察破获了一起几百克的贩毒案,姐夫发完新闻后,特意让我叮嘱李良当心点,“实在不行就戒了吧,太危险。”李良听后冷冷地笑了一声,像刘胡兰看铡刀一样不屑地看着我,好像我在骗他。

  我赶到的时候他正哆哆嗦嗦地蹲在墙角,脚上没穿鞋,两只手紧紧铐在背后。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嘴角还带着血,身上的衬衫撕得粉碎,露出苍白干瘦的胸膛。一看见我,他飞快地扭过脸去,肩膀一耸一耸的,又伤心又难为情。我有点心疼,解下外衣给他披上,搂着他的肩膀说李良不用怕,我和大头都在这里,一定保你没事。

  大头说李良纯属倒霉,刚拿到手就被警察扑倒在地,他可能是昏头了,挣扎的时候死死地抓住人家老二不放,那个警察脸都绿了,现在还躺在隔壁叫唤。王大头说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李良今晚不知道要挨多少打。我问他该怎么办,他搓了搓手指头,说还能怎么办,花钱呗,“今晚一定要把人弄出去,一过了夜就麻烦了。”我问要多少,他叹了一口气,伸出一只肥厚多毛的手掌。我倒吸了一口气,说要那么多?他神色严峻,说50万还不一定够,你知道李良手里的货有多少?——“100多克!至少判10年!”我几乎栽倒,说这么晚了,到哪儿搞这么多钱去?他探头出去看了看,关上门,低声说钱可以缓两天再给,我已经给经办人员说好了,只要李良写个条子就行。

  王大头那天穿戴得十分标致,帽徽宛然,肩章闪亮,裤线笔直如刀,和平常水裆尿裤的形像大是不同。我心里有点怀疑,叨上一支娇子,一面吹烟一面斜看着眼打量他,大头被我看得很不自在,一把撸下帽子扔在桌上,鼓着腮帮子发誓,“我他妈要是吃李良一分钱,我就是狗娘养的!”

  我现在不相信任何人的誓言。王大头的话不但没有感动我,反而让我想起一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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