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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童言把额头抵在前排座椅靠背上,安静地看着他的睡容。因为做着有时差的项目,那几个国家又没有所谓的春节假期,这几天他真的辛苦了不少。

  不过两分钟,他的呼吸已经渐入平缓。

  她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悄悄地避开他的脸,解开腰上的安全带,似乎这么做反倒是踏实了。如果遇上飞机失重,怎么也不能让顾先生一个人去撞机舱顶吧?

  飞机落地是凌晨五点多。

  他们拉着行李钻进出租车,童言马上就报出了医院的名字。顾平生拦住她,反倒是决定先回家:“虽然在比较熟的医院,这个时间也不适合探视。”他提醒她。

  童言恍然,反倒觉得自己和他比起来,更紧张无措的多。

  真正到医院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两个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ICU外的大厅,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平凡正环抱着双臂,和门口的两个医生说话,她背对着这里所以看不到他们,反倒是两个医生先停下,其中一个对着他在招手,反手就按下了门铃。

  这个地方她实在太熟悉,当初两个人初遇,他母亲就是在这里离开,而自己的母亲也是在这里被急救的。

  童言自觉留在封闭的玻璃门外,没有位子,就站在了电梯旁的角落里。

  过了会儿,倒是平凡先出来了,她说自己在外边守了整夜,累得已经站不住,半是挽住她的手臂到楼下去找地方休息。

  说是饿,最后坐下来也才点了两杯热茶。

  她两只手握住童言的手,语气慢慢就伤感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医吗?就是觉得人真的很容易生病。可是没学医之前,觉得医院能治好任何病,学了之后,反倒觉得生命真脆弱,放眼看去,大多数都是很难治好的人。”

  她没有医学生的感受。

  可也同样有对生老病死的无奈,根本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人。

  平凡感慨了这么句,也不再说话,漫无目的地吹着杯里的茶水。过了会儿才勉强笑了:“你看我比你大了十二岁,有些地方反倒不如你了。当初我在美国陪着TK,听他同学说你奶奶生了那么重的病,都不敢相信,你真的就什么都不说,自己料理了几个月。”

  她摇头:“我挺脆弱的,可是谁让他也生那么重的病,逼得我要自己去扛。”

  “对啊,你还是小孩子,脆弱是应该的,”平凡疲倦地撑着头,缓解一夜未眠的困顿,“我问过TK,他的身体状况是不可逆转的,肯定会越来越糟糕,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撑不住了,分手了,怎么办?”

  平凡说完,很快觉得自己说的残酷了些,很快自我检讨:“不要介意我刚才的话,医生都是口无遮拦,习惯预估最坏结果。”

  “我不介意,我也习惯先往最坏的想,然后就什么都豁然开朗了。”

  平凡笑起来,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然后,他就说出了我刚才的话,应该说是我偷了他曾经说的话。他说你还是小孩子,脆弱是应该的,”她有意放轻松语气,“所以言言,如果你哪天脆弱了,撑不住了,没人会怪你。我不会,TK更不会。”

  她大概猜到平凡说的这些话,暗指了他们分手的可能。

  她没回答平凡的这个假设。

  后来平凡转换了话题,开始说老人家的病情,还有他们走后她曾经做过的一些努力:“人老了总是越来越固执,就像是孩子一样,你要反复哄着劝着,慢慢就会喜笑颜开接受了,”她看起来很有信心,“这次住院,我爷爷第一句话就是让TK回来,所以我相信,马上就会春暖花开了,什么都不再是问题。”

  她附和着颔首。

  那些病痛灾难,家人排斥,根本对她来说就不会是什么问题。

  有个秘密,从平凡和她的那个电话起,就留在了她心里。

  那天是她的生日。母亲为了和她一起庆祝,从早晨七点多就在校门外,一直守到了中午休息才终于见到她。可她却用尽了所有恶毒刻薄的语言,拒绝了母亲。所以才有后来的事情发生,母亲独自在房里喝了数瓶白酒,被发现后,送到了医院抢救。

  她的生日,是两人母亲同时被抢救的日子。

  最后,也成为了他母亲的忌日。

  那天她被迫签字后就离开了医院,后来被知道母亲被抢救的真相时,那一瞬的手脚僵硬发麻,渗入心底的恐惧和后怕,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决无法想象。

  所以,她明白他所有的感受。

  而于她而言,顾平生究竟重要到什么地步,恐怕连他自己也无法想象。

  第六十章 简单的幸福(3)

  那晚的事情,她绝口不提。像是未曾看到过。

  只是用很多实习的空闲时间,去搜集各种各样的急救教程,药膳什么的信息,努力一点点学起来。顾平生从未隐瞒过自己的身体状况,每个月定期做检查时,也都会带上她。所以,她并不担心他会怠慢自己的身体,可总要为以后做准备。

  有次,被带自己的书记员姐姐看到,还会觉得奇怪:“你家有重症病人吗?”

  “也没有,”她缩小网页,随口敷衍,“看看这些,总归会有用到的地方。”

  “你这小孩儿,真是够逗的。”

  书记员姐姐拍拍她的后脑,笑着走了。

  以前除了回家,顾平生只需要在公司学校两头跑。

  现在因为外公的事,他每天还要有固定的时间在医院,童言知道自己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出现,只能在他每次去医院时,帮他做些有营养的东西,让他带过去。

  或许是医院去久了,有时他也能给她讲些在北京实习的事。

  他提到一次抢救病人,来不及做系统的身体检查就推进手术室,第二天才验出这个病人是艾滋病患者。

  他说的时候,她正在给他剥水煮蛋,马上瞪大眼睛:“那怎么办?万一你们手术过程中被感染上怎么办?”她把鸡蛋递到他嘴边。

  他咬了口鸡蛋白,没有吃蛋黄,童言抿抿嘴,把蛋黄吃了下去。

  然后剩下的那层蛋白放到了他的白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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