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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小时候听到暖暖爷爷和自己爷爷讲,也没想到要问。

  可能因为自己是女孩,听这些,大多是目瞪口呆、钦佩不已,不会追问这种细节。男人的话,如果听到应该会更自豪,更热血一些。比如……

  她的手指,轻轻在自己的背包上,无意识地划着。

  季成阳。

  ……

  临走前,老人家委托她寻找自己的恋人。那是他在黄埔军校毕业后,短暂相逢相爱,后又被战争分开的少女。在前几个受访者里,都有一些特别简单的理想化的要求,比如想找战友,想找弟弟,这还是第一个要找恋人的。

  经过炮火战场,经过建国,经过改革开放,一直到今天。

  那些人,还活着吗?

  “那时候,”老人家拍拍心脏,“有些理想,就离开她,一走,就再没见过。让我回到二十几岁,我肯定还会做那种选择,但也一定还会觉得对不起她。我啊,活了九十几年,什么没见过,住什么样的房子不是住,可就放不下她,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还是……早死在建国前了。”

  老人家继续感慨:“走得早也好,少受罪,能活到现在……才是真不容易。”

  纪忆的心神,却已经陷入另外的一段记忆。

  她想到自己手机上他的短信:我过几天去南京,想要和你见个面。

  她一直都没回复。

  那天他说了很多她没想到的话,让她越来越怕见他,在季成阳说出“我很爱你,从没变过,一直不会变”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很怕,

  无论是相信他去爱他,还是躲开他,她都怕这次的选择会错。

  可听到老人家这番话,她会更怕。

  怕时间飞逝,转眼就不再有机会,连再见到的机会都没有了。

  之后几天,她让自己越来越忙,去采访、收集资料。

  同行的记者都嘲笑她,不知道新观察的主编给她多少工资,这种明显来消遣旅游的公差,就这么让她浪费了。

  这天结束采访,回到南京市区。

  路途不远,却是一路从晴天开进了大雨滂沱。

  她走进酒店时,很多人站在门口,或者大厅,都在等着出去吃晚饭。她戴着耳塞,听着歌,一路低头从人群中走过,想要先回房间,再思考怎么解决晚饭问题。可不知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对,直到看到,同来这次活动的同行都在大厅左侧,闲聊着。

  而当中的那个人,不太说话,或者她在远处静看着那里的时候,他根本没说过话。

  那些她的前辈,很多都是他曾经的同行好友。

  多年未见,总有话说,时事政治,闲话叙旧……

  黑色的长沙发,围着玻璃台子,足足有一圈。

  那一圈坐满了人。

  他的身体因为沙发的软绵而沉入其中,去倾听身边人说话,整个人安静的,像是不属于这个空间。她觉得这个画面很熟悉,强迫症一样在脑子里搜寻着,渐渐记起,在他脑肿瘤失明的时候,面对着电视台的那个女主播,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那时二十五岁,她尚未成年,崇拜他,觉得这样的安静很吸引人,很有魅力,让人移不开视线。现在,他三十二岁,她不到二十四岁。

  仍旧差了那么多年。

  纪忆手轻握住背包的带子。

  看了会儿,就进了电梯。

  回到房间后,她洗了个热水澡,等看从浴室出来发现手机有他的来电,才知道他打自己电话的时间已经是半小时以前。她握着手机,大脑放空地休息了会儿,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输入了一行字:我刚刚去洗澡了,如果你来了南京,我们可以见一面。你在哪里?

  她拿着手机,迟迟没有发出去。

  简讯送出去,就要真的,面对他,面对自己。

  要选择。

  她很怕。

  季成阳收到短信的时候,仍旧坐在傍晚坐得那个位置。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抽烟,可现在,却很想身边有这种东西。他看了看这个酒店整个一楼的大堂,想要找个适合慢慢交流的地方,角落里有敞开式的咖啡吧。

  外边大雨滂沱,只能在这里。

  他终于扶着沙发,慢慢站起身,从玻璃台子上拿起自己的黑色棒球帽,走过去。

  也就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等。

  咖啡吧的招待是两个小女孩,看起来和现在的纪忆差不多大,也是二十二三的年纪,眼睛亮晶晶的,说话也带着笑,他能听到两个人交流是用南京本地语言。看起来,是平顺长大的孩子,笑起来才会那么肆无忌惮,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也是一晚就过去了。

  这世界上,真是人各有命,总有跌宕起伏的人生,可并非人人都能经历到。

  季成阳去年在国外接受一系列精神和身体治疗的日子里,找不到纪忆的那段时间,当他看到这个年纪的华人小姑娘,总会多看两眼,想要在脑海里能有更具体的想象空间,想象她的变化。

  六年。

  她还是那么小,而他已过而立之年,三十二岁了。

  老一辈的人总喜欢说,经历过大的挫折,才会改变一个人对生活的态度。

  让他现在想过去的那么多年,八几年,从山区进入北京算是一次,改变的是他的世界观,他看到了超出想象的世界,他要变得融入这个世界,甚至要做少数的那部分杰出者;

  零一年是第二次,没有那场大病,或许,他不会冲破自己的心理阻碍和纪忆在一起,那场大病也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观,“时不待我”,做一切想要去做的事,这是那时的自己……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遭遇大挫折后,重获新生和爱情,正值男人最好的年华。

  第三次……他的记忆都开始排斥那段时间,甚至偶尔会出现断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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