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墨宝非宝 > 一厘米的阳光 | 上页 下页
五三


  她看着路灯下他的轮廓,看着这个已经算是人生成功的男人,怀揣着对他的那一份单纯眷恋的感情,喜欢却不敢妄想占有的感情,忽然很怕他会知道。

  “这个小学没有人了?”季成阳伸手去推那扇小铁门。

  “是啊,说是家长都认为院里的老师不够好,就都把学生送出去了,所以好像小学就关闭了。”纪忆也是听家里人闲聊时知道的。

  门永远都不会上锁,如今荒废了也是如此。

  这个校园出奇得小,左手是四百米跑道,环绕着篮球场和几个乒乓球台、高低杠、双杠,正中是小操场,竖着光秃秃的旗杆,右手侧有一排绿色木门,就是用来上课的教室。

  很小的教室。

  “我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开子弟小学和初中,”季成阳回忆说,“可能那时候还没人有这个需求,只有幼儿园。现在又都关闭了,看来享受过这种福利的只有八十年代的孩子了。”

  她想了想,觉得好玩:“那你小时候就在院外读书?多好啊。”

  “对男孩是不错,”季成阳说,“不过,女孩小时候还是适合简单的环境。”

  季成阳边走,边看着她曾就读的小学。

  院里小学的墙从来就是简单,只有成人那么高,还是简单的铁栏杆。以前他经过的时候,随便望两眼,就能看到小孩子在里边上体育课,早一些,还能看到小操场上站了几十个孩子,大声唱着国歌。

  那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现在想想,或许里边就曾经有纪忆,她个子小,一定站在第一排。

  纪忆穿过教室前的一排树叶已经浓绿的白杨树,跳上教室前的台阶:“这里每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八九个人,全校升旗的时候也才不到六十人。”

  纪忆走到第四间教室,发现教室的窗户都用报纸糊上了。

  她站在教室门上,摸着上边的门缝,只有她读过的这间教室有这个裂缝。她的手指从上边轻轻滑过,忽然就想起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就如同暖暖妈妈所说,小时候爷爷送自己进小学考试,那时候年纪太小,太紧张,竟然连小学校长问自己中国的首都是哪里,都傻傻站着,完全一副怯场到头脑白茫茫一片。

  幸好,后来是她的新疆舞征服了校长,同意她入学。那时候真是傻,根本不像现在的小孩子恨不得几岁就很娴熟能上网了。爷爷还笑呵呵说没关系没关系,可是现在……她刚才回到家里,进出两次的爷爷根本一句话就没和她说过。

  暖暖妈妈说的挺一阵见血,人老了真得脾气就会变。

  如果……人和人的感情永远都能一成不变,停在最美好的时候就好了。

  “想进去吗?”季成阳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将她拉回现实。

  她目光闪烁地看着他,有些期待。

  季成阳低头,从口袋里慢慢摸出一把红色带着小十字的瑞士军刀,然后在手心里摆弄挑选着工具,将公然撬锁这件事看得比鸿毛还轻。纪忆轻轻呼吸着,紧张四处张望,唯恐有院里巡逻的士兵走过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似乎找到了顺心的工具,将银色的工具深入到钥匙孔里。

  不到两三秒,就有铜锁响动的声音……

  季成阳收回军刀,用手扶住门,慢慢推开。

  月光随着门打开,慢慢侵入这个漆黑的教室。

  纪忆站在教室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那扇深绿色有着一条大裂缝的木门,看着黑漆漆的教室,有一瞬的怔愣。啪嗒一声轻响,身边已经有火苗出现,飘飘荡荡地在季成阳手指边,照亮着教室。

  “快灭掉,”纪忆拉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说,“这里全部都是黑的,你弄出火亮,巡逻的士兵会看到过来的。”

  季成阳显然没有她了解这里近年的情况,很快,就松开手。

  打火机有些烫手,他在手心里颠了颠,又扔回到裤子口袋。

  她走进去,实在太黑,不得已扯下了两张报纸。

  只是扯得太随意,反倒忘记了这里已经积了大半年的灰尘。季成阳被呛得蹙眉,把她拽到自己身边,用手臂挡着她的脸。纪忆的眼睛露出来,慢慢去看黑板,去看教室,指着第一排第二个座位说:“我以前坐这里,”她似乎不太甘心地叹口气,“从小到大我永远坐第一排。”

  “为什么?”季成阳端详着月光下的那对小桌椅。

  “因为我个子最矮……”

  季成阳笑了笑,似乎觉得这个答案也挺有趣。

  所有有关她的事情,现在他听到耳朵里就像是翻着她童年相册一样,带着老旧的黄色,是那种岁月独有的古旧色泽:“你有小时候的相册吗?”

  “没有,”纪忆小声回答,她从季成阳身边走开,走上讲台,竟然发现黑板地下的木槽里还有粉笔,“我好像只有百日照,还有特别小的时候穿着小军装的照片。”

  她从灰尘里,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慢慢地划了一撇。

  身后,季成阳的眼睛从棒球帽子下露出来,眼角眉梢透出了惯有的闲人勿近气息。黑暗中,月色里,他整个人都静止在黑暗里。

  他在看她写出来的第一笔。

  纪忆看到自己无意识写出来的这一撇,旋即紧张。

  太习惯了。

  太习惯拿起笔,就在纸上写他的名字,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习惯。有时候和暖暖一起去买水笔,都会习惯性地写“季”这个字试笔芯,暖暖每次都笑她果然是真爱,竟然不写自己的那个“纪”,反倒写季暖暖的那个“季”。

  只有纪忆清楚,自己写的是他的姓氏。

  粉笔在黑板上停着,还是没敢继续。

  她心神不宁地扔掉粉笔头。千万别看到刚才那一笔,千万不要……如果看到了……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个角落疯狂滋长出来,蔓延开来,紧紧缠住她整颗心脏。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