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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未来几年?”

  “911的后续,美国一定会借此对一些国家有军事报复行为。”

  她觉得战争离这里很遥远,遥远的像是一个传说。

  在祖国的这片土地上,好像战争只是祖辈所经历的,好像未来,未来的未来,都不会有“战争”这种词语会发生在中国。可季成阳不同,他总能让她感受到传统教育意外的东西。

  比如,他的反战。

  比如,多听他说这些,就会觉得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在受着战火折磨。与之相比,和平是如此宝贵,而和平下的这些生活波折,都显得渺小了很多。

  “……什么国家?”她问。

  “伊拉克?”季成阳猜测着,声音有些低沉,仿佛冰下流动的水,缓缓叙述着,“二十天前,小布什已将伊拉克定为‘邪恶轴心’国,指责他们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视频里,小布什热情而绅士,正在和平的天空下做着外交演讲。

  季成阳却在给纪忆讲述着即将到来的战争。

  他不过寥寥数句,又沉默下来。

  纪忆以为他是在认真听小布什说什么,没想到,他却忽然说:“今天的确是个晴天。”

  “是啊,阴了好几天了……”

  纪忆回头,就这么愣在那里。

  一股难以言说的喜悦感从心底涌上来,淹没她。

  季成阳不知何时已经自己摘下眼睛上的阻碍,他的眼睛完好无损,此时就只倒映着她一人的模样。时隔一个多月,她终于能看到完整的季成阳。纪忆转过身,像11岁时初次见他时,趴在猫眼上观察他一样的心情,仔细、忐忑,还有很多纷繁复杂的感动。

  季成阳只看着她,同样,也安静地被她看着。

  此时此刻的那双眼睛,是犀利的,深沉的,漆黑的,清冷的,更是迷惑人心的,眼底的暗潮汹涌,让他的五官格外生动,清俊……

  两个人像是很久未见,重逢偶遇的故人。

  一霎的惊喜过后,忽然涌出很多情绪,纷繁复杂,无从说起。

  对视太久,纪忆鼻子酸酸的,脸却泛起微红,先躲了开。

  她低头,在笑。

  季成阳问:“想到什么了?”

  “嗯……”纪忆扬起脸,“你手术的那天,我去雍和宫给你烧香了。”

  “然后呢?”

  她声音软软的,仍旧不好意思笑着:“我在想你拆下绷带,会不会像雍和宫里的那些和尚。”

  季成阳也笑:“出院的时候,也差不多可以长出来一些了,估计更像刚还俗的和尚。”

  那也是最好看的……还俗和尚。

  季成阳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他说他想吃面,想吃东直门的老北京炸酱面,纪忆瞠目结舌,这是想要横跨半个北京城吃一碗炸酱面吗?别说是距离,就是此时的情况,他也不能离开这间病房。关于对炸酱面的争论,和视频里的清华学生提问一起交杂着。

  等视频放到尽头,两人的意见也达成了一致,出院后,再补回来。

  这天晚自习,纪忆握着笔,趴在课桌上,写着写着就笑了。

  笔尖轻轻划着草稿纸。

  同桌被吓得不轻,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数学题,边轻声说:“没事儿吧你?吓我不轻。”纪忆轻用牙齿咬着笔尾端,轻声回:“我想吃炸酱面了,东直门那家。”同桌无语。

  座位斜后方的赵小颖,小心翼翼递来一张纸条。

  从正式补课起,赵小颖就没敢和纪忆在说话,终于今晚鼓起勇气,想打破这个僵局。纪忆顿了顿,接过纸条,展开来看:对不起,西西。

  赵小颖的对不起,两个人都明白,是指那晚让她孤立无援。纪忆曾告诉自己,只要她先说一句对不起,就原谅赵小颖。她要像季成阳一样,对命运里的任何人和事都坦然面对,季成阳都顺利渡过难关了,这些事根本就不值得放在心里。

  季成阳出院这天是在周六,也是她每周唯一的休息日。

  她算着时间,早上九点多就离开宿舍,却在门外被暖暖拉住,暖暖站在宿舍楼的大门口,环抱手臂:“去哪儿啊,好几个周六都不见踪影,都没人陪我了。”纪忆含糊其辞:“我……去补课啊,我们历史老师让我悄悄地,每周六去她家补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成阳变成了纪忆的秘密。

  他的手术,他的康复,还有他今天出院,暖暖都毫不知情。在暖暖的心里,她的小叔一定在这世界上某个地方,做着让人羡慕而崇拜的事情。

  “这么神奇?好学生就是待遇高,”暖暖倒不怀疑,“我忘了和你说,付小宁让我告诉你,他很谢谢你。”纪忆听到这个名字,有些不太忍心,手攥着双肩包的带子说:“那你帮我告诉他,是我该谢谢他,然后……以后就别做朋友了,祝他幸福。”

  纪忆不想再惹出任何事,不想再让季成阳有任何的失望,她没有家人指导前行,就要更谨慎走好自己的路。幸好暖暖也没多说什么,她没告诉纪忆,付小宁认为是鲁莽害了纪忆,也很内疚,早已做了不再是朋友的准备。

  纪忆坐地铁到积水潭,不过是一段地铁路程,竟已从细雨绵绵演变成倾盆大雨。她撑伞,沿着运河边踽踽独行,走进季成阳小区时鞋子和裤脚就已湿透。

  她从书包里拿出纸巾,弯腰擦净帆布鞋上的沙子和泥,再去敲门。

  大病初愈,又是第一天出院,应该有很多客人吧?

  门悄无声息被打开,季成阳眼前就出现了如此的纪忆。

  因为有伞,她上半身幸免淋雨,背着粉蓝色的双肩包,下半身的蓝色校服裤子却从膝盖开始,一直到脚踝都被淋湿变成了深蓝色,白色的帆布鞋也都湿透了,蓝色的长柄伞收起来,伞头就戳在地面上。她本来是低着头,在转着手心里的伞。

  伞尖下,有一小滩清水。

  纪忆对他笑,笑弯的一双眼睛,将喜悦都折进眼角眉梢,露出左侧一颗小虎牙的尖尖。她小时候的虎牙没这么明显,随着年岁增长,这小颗虎牙越来越突出,只要笑,就能露出一个尖,却不自知。“家里没客人吗?”纪忆轻轻探头,发现客厅空空荡荡的。

  季成阳伸手,要接她手里的伞。

  纪忆摇头:“放在门口吧,拿进去会弄湿你家地板。”

  他住的小区是全电梯通行,一层只有一户,又在十四楼,肯定不会闲杂人拿走伞。纪忆将那把蓝色的伞,靠在门口,墙与门的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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