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墨宝非宝 > 十二年,故人戏 | 上页 下页 |
一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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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年关,天瑞居早已取消了定菜,可听说是傅三爷回京,想尝尝过去好的那口鲜。天瑞居老板当即让厨子给准备,半个时辰,从广和楼那条街送到了傅家。送饭的四个伙计进了傅家大门,见本该张灯结彩,准备过年的傅家,如今除了大门外临时挂上讨吉利的红灯笼,里边的正院竟上着锁,半分热闹也没,都感慨地交换了几个眼色。 他们过了正院,伙计们经过仆役房,也是空的。 夹道积雪,前后无人,像误闯了荒废的宅子,待到傅侗文的院子,才有了人气。 伙计们进了垂花门,见到一个穿着高腰丝绒长裙,披着白狐皮的女人背对着他们,立在插屏前,在清点行李箱。 日光下,雪落在穿堂前,铺了层白。 那女人仿佛听到动静,偏头一笑:“是天瑞居的吧?” 是中式山水画里,走出个西洋装扮的东方美人,其中的情调,难以言喻。 他们这些在天瑞居的伙计,常送菜去广和楼,也常听到一些京中趣闻。 大家最津津乐道的就是傅三成婚的事情。没想到退了四次婚的傅家三爷,竟娶得是昔日嫁给四爷牌位的女孩子。 不必说女子出身,单是这简单一句前缘就让京城里的阔少们议论了大半年。那些公子哥里,有和傅侗文走得近的,提起这位三少奶奶,都是有意卖关子,没人肯细说。 莫非,就是这位? 也只有这位的样貌,才配得上那些市井传闻。说什么养在烟花巷的贫苦女孩,分明就是世家小姐的气度。 …… 沈奚看他们不答,回头唤万安:“是不是你要的菜来了?万安?” 万安一出来,几个伙计才醒过神,在万安的招呼下的,将一个个食盒放到插屏前,纷纷对着沈奚躬身,单手垂到脚面上头,行得是旧时礼。 沈奚点点头:“辛苦你们。” 伙计们陪笑着,退后,出了院子。 因着傅侗文的吩咐,万安在书房里搭了饭桌,摆菜、温酒,顺带着给傅侗文说:“方才天瑞居的伙计来,见到少奶都看傻眼了。” 傅侗文听着高兴:“让人送赏钱去,即刻去。” “看给你乐的。”谭庆项嘲他。 这次万安要的菜不多,赶着吃,怕点多了,烧得慢,反而耽误他们的行程。 不到十个菜,黄焖鱼翅,开水白菜,灌汤黄鱼,九转红肠,乌鱼蛋汤,油焖大虾,腊味合蒸,六爆肉丝,抓炒鱼片,每一道都是汤味醇厚,香气扑鼻。 “这开水白菜是天瑞居最有名的。”傅侗文为她添菜。 万安马上道:“说是开水,少奶你可别真以为是开水,这是鸡汤。是要用老母鸡、母鸭,蹄膀肉和排骨,还有干贝去杂煮沸,加调味的东西吊制4小时熬的。熬出来的鸡汤不是有油和杂质吗?还要把鸡胸脯肉剁烂,搅成浆糊,放到汤里吸杂质,天瑞居光是在吸杂质和汤油这道工序上,都要至少过三遍,才有这种开水一样的鸡汤。” “……你还真是记得清楚。” “少爷爱吃这道菜,因为油星少,其实我也会做,就是麻烦。” 傅侗文一挑眉:“少爷的话,都让你说完了。你让我和少奶还怎么话家常?” ……万安窘。 众人笑。 傅侗文用餐多年如一,筷子动不了几回就搁到碗边,徒手剥莲子吃。傅侗文喜好吃小坚果,也是因为饭吃的少,聊以充饥。沈奚每每看他吃饭,都能想起他昔日的话:衣不过适体,食不过充饥,孜孜营求,徒劳思虑。 “看我做什么?”傅侗文笑着,把一颗莲子塞入她齿间。 她摇摇头,说女人喜欢男人,最后大多喜欢出了母爱,估摸就是她这种心境。 饭后,万安泡了茶。 这一盏茶后,众人就要动身赶路了。 傅侗文吩咐人把书房的帘子卷起来,独自靠着门边框,喝茶,赏雪。 沈奚知道他是有不舍之情的,瞧了好几回落地钟,待到不能再拖了,才提醒他:“你不是怕赶上欢送的队伍,想早些去正阳门吗?” 傅侗文掉头,进了屋。他皮鞋上有雪,在地上印了一排脚印。 “最后一口茶,留给你的。”他将茶盏凑到她唇边。 又是他的小情调。 “这也要分。”她就着杯口喝完。 他笑,低声道:“今夕复何夕,共此雪中茶?” §第二卷 第六十五章 浩浩旧山河(5) 一盏茶后,沈奚和他并肩而行,走出傅侗文的院子。 傅家下人们都遣散了,各院也都荒废着,自然不像过去有人扫雪。夹道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皮鞋踩上去,雪塌陷下去,厚得不见黄土。 高墙相隔,北京城内是年关前的喜庆,这里是凋败后的冷清。 待到正门外,他们等汽车。 傅侗文闲来无事,拂去石墩上的雪,拍拍它,仿佛在说:老伙计,再会了。 “央央自从跟了我,就从未见三哥风光的时候。”他低声道,摘下黑色的羊皮手套,在掌心轻敲着,“可惜了。” “可惜什么?”她轻声道,“可惜我没见你最风流的时候吗?苏磬对我说,往日的你和四爷是‘王孙走马长楸陌,贪迷恋、少年游’。光听着,就晓得你少年得意时了。” 傅侗文一笑。 “你笑什么?我背错了?”她不精于诗词歌赋,被他一笑,难免惴惴。 傅侗文摇头:“没错,只是想到了另一句,也是同一位诗人所作。” “什么?”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他缓慢道,“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同一位诗人做了这两首词,恰合了一位王孙公子的前后半生。 世家湮灭,人去楼空,不似少年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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