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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谭庆项和苏磬温声道谢,在屋内稍驻,说:“我去叫。”

  “嗯。”苏磬微笑。

  谭庆项这个人,初识是寡言书生,相处久了才能体会他的刻薄和清高。可在此时,他却像个被驯服的男人。沈奚记起傅侗文说的那个让谭庆项铭于心的人,再看苏磬,又想到她对傅二爷也如此柔弱有礼……

  “怎么,是有人在你面前提到过我吗?”

  她这里是往来无白丁,每日面对政客要员、才子书生和各路将军,最擅揣测人意。

  沈奚坦白:“是有点好奇,想到三爷说过的谭先生过往情感生活。”

  苏磬笑一笑,算是承认。

  “侗汌,”苏磬停一停,改口说,“我认识三爷、四爷时,要比谭庆项早几年。”

  凡有人提到傅侗汌的事,她都会保持沉默,这已经是本能。

  苏磬见她不语,自觉无趣地笑着,给自己打圆场:“早年的三爷和四爷在北京城,那可真是王孙走马长楸陌,贪迷恋、少年游……”

  苏磬未说尽的后半截是:似恁疏狂,费人拘管,争似不风流。

  一首词念得吞吞吐吐的,不像青楼名妓会做的事,像是闺房里的密谈,谈着彼此的意中人。沈奚从她的词句里,隐约看到点什么,又觉得这首词,过去也听谁说过。

  可她和傅侗文分别在即,心神分离,含含糊糊地说:“谭先生是个好人。”干巴巴的,没个修辞,没个例证,硬生生把话转到了谭庆项身上。

  苏磬回:“天底下最好的人就是他了。”

  两人再无话说。

  半小时后,谭庆项入屋,要带沈奚去东厢房,被苏磬拦住:“让丫鬟带过去吧。你过去,万一三爷留你下来,三人在一个屋里,你还怎么让他们说贴己话?”

  谭庆项被问住,苏磬又说:“才刚天亮,还能在我这里睡一会。”

  “我自己去吧。”沈奚忙说。

  四四方方的院子,哪里是东她认得。谭庆项也是不想打扰他们,没强行跟着她,留在了苏磬的屋里。沈奚离开,丫鬟早就备好了热毛巾,谭庆项草草擦了手和脸,苏磬低头,在那解袄,谭庆项挡她的手:“不睡了。”

  沈奚不便多留,去了院子里,略微望了望四周。对面厢房外,有个伙计在朝她招手,她过去了,伙计倒不多话,把帘子打开。

  她踟蹰着,被伙计疑惑的目光敲醒,迈入门槛。

  墙角有个铜铸的仙鹤,和一个小铜盘、香炉摆在一处,便晓得是诗钟。这里果然来的都是达官贵人,玩的也是古旧老派的东西。

  屋里的灯未灭,电灯的光在白昼里如此多余,又苍白。

  傅侗文仰靠在太师椅里,只管把一本打开的书,轻轻地往自己鼻梁上拍,萧然意远。在帘子放下时,他望过来:“原本要留你过年的,没想到忙到这时候,要对你说句抱歉。”

  沈奚配合他作假:“也没什么,你一贯很忙,我早习以为常了。”

  他笑:“庆项方才和我说你要为苏磬诊病,我才晓得你还懂妇科。”

  沈奚答:“在仁济实习时,我会被要求科室轮转,普通的检查都能应付。”

  傅侗文一笑,将书倒扣在茶几上,人披着衣裳,下了地,趿拉着拖鞋走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摺好的信纸:“我走后,你再看。”

  他接了,搁在窗边:“好,你走了我就看。”

  离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沐浴过的味道。

  他刚刚洗了澡,换过衣裳,衬衫的袖口纽扣还没来得及系好,发梢拭干了,仔细看头发还微湿着。男人就是这点占便宜,头发干得快,装也装得逼真。她像能看到,他听说她被带来了,难免要凶谭先生三两句,随即下床,让人准备沐浴,烫衬衫……只为让她闻不到久病的药味,以清隽和干净的面容相对。

  “这一走,再见不知是何时,”他说,“方便的话,可以给三哥写信,像过去一样。”

  她“嗯”了声。

  “其实要嘱咐你的话,和在广州时没大分别,”他说,“我不会回信给你,信上也不要留你的住址。外头想要我命的人很多,把过去的事全藏在心里。”

  “还有,不要对人说自己的身世,”确实都是在广州的原话,不过又加了两句,“日后不论发生什么,凡和沈家有关的,先要来问问我。你记住,我是你最该信的人。”

  这点她从不怀疑。

  两人都静着。

  沈奚盯着他衬衫最上边的纽扣,看了会,发现他在自己解纽扣。每回都这样,他要亲她都要先做这个,是为了透气,也为活动方便。她默不作声,伸出手去替他解,也因为这个举动,摸到他的皮肤很烫。正烧着还要晨起洗澡……

  谭先生和他一定已经为此吵过了。结果显而易见,傅侗文占了上风。

  她手指的温度在他颈旁,忽远忽近。

  “有酒就好了,送别要有酒才好。”他低声说,双手按在她双臂旁,在一霎失神后,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明明知道这样会让她知道自己在病着,还是没控制住,他人在病着,昏沉着,咬她的力气重了,自己察觉了,喘了口气,将她放开来。

  沈奚眼睛通红地望着他,刚要开口。

  他又低头,再次亲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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