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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是我们,”婉风笑了,“我们结伴一道走。”

  沈奚憬然,难怪他会回来,要和众人一叙。

  顾义仁对傅侗文的尊敬是打从心底的,临行前这一夜,喝了个不省人事。傅侗文被他的情绪感染,饮去数杯,沈奚默默给他满杯的次数,到第四杯时,傅侗文察觉了,望过来。

  沈奚立刻别过头,去看墙壁上挂着的钟。

  “看什么呢?”婉风小声问。

  “要送他上楼去吗?醉成这样,明日如何登船啊?”沈奚耳语。

  “你去好吗?”婉风用的手腕轻轻压在她的后背上,求饶,“我想和三爷单独坐一会儿,”话未说完,又将身子转过来,面对着沈奚,“求你了,我明天就走了。”

  单独坐一会儿?

  沈奚懂了她的意思,女孩子之间不用说穿的那层意思。

  婉风喜欢上傅侗文了。什么时候的事?也许远比她认识傅侗文还要早。

  “求你了。”婉风声音极低。

  沈奚食指指尖下意识滑着桌子,碰到盘子边沿,冰的。

  “我去叫人来,扶他上去。”沈奚妥协了。

  她发现,离开这个饭桌的艰难程度远超她的想象,以至于跟着傅侗文的那个少年架起顾义仁,要求她打一把手时,沈奚还在走神,魂不守舍。

  顾义仁到楼上大吐特吐,暂解了她的胡思乱想。她跟着收拾,到擦干净地板,看到床上叠得齐整的白衬衫,还有一条深蓝色的针织领带。这应该是他准备归国的“戎装”了。而自己呢?还有一年,两年?还是更久?

  顾义仁在床上翻了身,嘴里咕哝着什么,沈奚凑近听,在说桥梁土建。

  她将棉被摊开,盖在他身上:“再见吧,顾兄。”

  顾义仁自然听不到,梦中和周公诉衷肠,表着建造大桥的心愿去了。

  沈奚坐在床边沿,看床上的一块表,过去一小时了,还没动静。想下楼怕撞到不该撞见的,可坐在这儿也踏实不下来。她两手撑在身后,挺直腰杆,舒展自己的腰肌,配合着顾义仁,开始背诵《黄帝内经》。虽学西医,但她笃信老祖宗的东西,所以任何中文的医书也从未放过。“总会有用。”这是她常有的论调。

  “心移寒于肺,肺消,肺消者饮一溲二,死不治。肺移寒于肾,为涌水,涌水者,按腹不坚,水气客于大肠,疾行则鸣濯濯如囊裹浆……”

  门被扣响。

  沈奚停下,身后的男人还在讲着他的毕业论文。

  开了门,是婉风。

  婉风双目泛红,在看向她时,像有隐含的一番意思。

  “去吧,去三爷那。”她低声说。

  去傅侗文那里?

  沈奚错愕,没等发问,婉风已经将双手握住她的:“这一别,山高水远,你要好好照料自己。明知学海无涯,读不完,慢慢读。”

  “这才三点,道别太早了,”沈奚低声回,“明早我送你们。”

  婉风淡淡笑笑,颔首。

  她离开,可还觉得有什么不对。说不清,道不明的。

  顾义仁的房间在一楼,她出来时,厅堂的灯灭了。

  开关在大门边,她懒得再去,摸黑爬楼梯。

  夜深人静,高跟鞋的鞋跟落在楼梯上,有响声,听得让人心焦。她索性踮起脚跟,快步跑上去,一路到了傅侗文门外,驻足。

  门虚掩着,她想从缝隙看一眼,没有用。

  只得硬着头皮:“三哥。”

  无人应声。

  沈奚轻轻推门,看到傅侗文背对着门,正穿西装:“关上门。”他说。

  沈奚反手将门关上,望着他的背影。

  傅侗文说:“今日是告别夜。”

  “嗯。”她明白。

  “看你的样子,也很伤感?”

  沈奚再点头:“大家都是,尤其……婉风,我想她最舍不得三哥。”

  她觉得这话说得再平整不过,可傅侗文却忽然回身来看她。不言不语的,竟让她心虚起来,窗外刷刷落着雨,从她这里看,能见到雨滴斜砸在玻璃窗上的一个个印子,密密麻麻。

  “你以为,方才她和我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傅侗文忽然笑问,“是不是只要我和一个女孩子共处一室,总能让人去误会?”

  沈奚再次惊讶于他读心的本事,讷讷道:“并没有。”

  虽然这是一句假话。

  傅侗文饶有兴致地笑着:“我说告别夜的意思是,我该离开纽约了。”

  “你要走?和他们一起回国吗?”

  “不,我利用了他们,其实要走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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