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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美人骨。

  她想,这骨头究竟有什么特别,可以连王室都忌惮。可以让天下人传诵。

  色授魂与。说的即是女以色授,男以魂与,如她这般平凡无奇的样貌,又如何担的起“色授”她静静收回手。他却忽然笑了笑,问她:“来长安十年,十一还没见过真正的长安城?”十一颔首,想了想,忍不住遗憾地笑了。

  “我带你去看看。”

  她愣了愣,想到母亲的书信,有些犹豫地摇摇头。直到他命人取来风帽黑纱,遮住她整张脸,只露出眼睛时,才终于带她走出王府。艳阳高照,街道喧闹,他和她共乘一骑,温声告诉她每一处的名字,每一处的不同。

  他长鞭到处,本该是生死搏杀的战场。

  可那日,仅是长安城的亭台楼阁,酒肆街道。他没穿王袍,她遮着脸,他不再是她的师父,她也不再是他的徒儿。远望去,马上的不过是眉目清澈的女子,还有怀抱着她的风姿卓绝的男人。

  这便是她住了十年的长安城。

  她离开王府那日,也是他再次领兵御敌时。征战十年,边关肃清,邻国更是闻风丧胆,这一战不过是四方示警,再无任何丧命危险。

  她如此以为。

  十日后,她抵达清河崔氏的祖宅,受太子奶娘亲自教导,学习大婚礼仪。奶娘似乎听闻她的种种不是,严词厉色,处处刁难。她不言不语,只记下每一处紧要处,略去言辞讽刺。

  直到边疆告急。

  太子殿下亲自出征,援兵小南辰王,她才觉事有蹊跷。

  小南辰王自十六岁上马出征,从未有败绩,长剑所指,皆是血海滔天,必会大胜回朝。一个常年养在宫中的太子,何德何能,敢带兵增援。

  她无处可问,四周只有父兄和皇室的人。

  她记得那十年在王府的岁月,周生辰每每在她睡着时,亲自将她抱回房内,唯恐她受凉生病。稍有风寒,就会在他房内喝到紫苏叶所泡的热茶。反倒是回了家中,在大雪纷飞日,也要光着脚,踩在冰冷地板上学如何上塌,侍奉君王。

  半月后,母亲来寻,旁观她反复练习落座姿势。

  半晌,母亲终于悄无声息,递上一纸字笺。

  字迹寥寥,仓促而就,却熟悉的让人怔忡:

  辰此一生,不负天下,惟负十一。

  她光着脚站在青石地上,听母亲一字字一句句,告诉她三日前那夜,小南辰王是如何临阵叛乱,挟持太子,妄图登基为帝,幸有十一的父兄护驾,终是功败垂成,落得剔骨之罪。

  何为剔骨?只因他一身美人骨,盛名在外。

  那太子偏就要在天下百姓前,剔去他美人骨,小以大惩。

  母亲目光闪烁,她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母亲。

  张口却问不出,言语不能。

  此生徒有口舌,却不能言语。就连他如何留下这纸笺,都问不出。

  是谁负了谁?

  十一拿着纸笺,禁不住地发抖,她想起,那日离去前她亲手抚过他的眉眼,不想忘记关于他的一分一毫。而如今再见,却已是残纸绝笔。

  他一句不负天下,分明告诉她,他是被陷害。

  父兄害他,皇室害他。

  而她,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时宜把纸笺折好,放入衣襟内胸口处。继续沉默地,去一遍遍练习如何坐下。

  十一,你这一生,可曾想与谁同归?

  她早有答案。

  周生辰,小南辰王。一生杀伐不绝,赤胆忠心,却在盛年时,被功名所累,渐起谋反之心。幸有清河崔氏识破奸计,王被俘,储君恨之入骨,赐剔骨之刑。

  刑罚整整三个时辰,却无一声哀嚎,拒死不悔。

  小南辰王一生无妻无子,却与储君之妃屡传隐秘情事。小南辰王死后第四日,储君之妃命殒。有传闻她是从王府十丈高楼自缢,亦有传闻她是自长安城墙一跃而下,众说纷纭,终无定论。唯有王府藏书楼内,储君之妃手书整首上林赋为证,流传后世,渐成美谈。

  他一生风华,尽在寥寥数语中,深埋于世。

  这一世已过去二十六载。

  时宜靠在窗边,看车窗外刚才掠过的路牌,不禁感叹这个好天气,没有一丝浮云的碧蓝天空,让人心情也好起来。出租车一路畅通无阻,她下车后,手续办的亦是顺畅,却不料在安检的门内,来回走了两次,都警报声大作。

  最令人烦躁的是,隔壁的警报声也是响个不停,不知是哪个倒霉鬼和她一样,遇到不讲理的安检门。“小姐,麻烦你把鞋子脱下来,我们需要再检查一遍。”她点点头,在一侧座椅上坐下来,低头脱掉鞋的瞬间,看到隔壁的那个男人背影。

  很高,背脊挺直。她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拿起自己手提电脑。

  安检门的另一侧,长队如龙。

  而这一侧,却只有他们两个在接受检查。

  “周生辰先生?”安检口的男人,拿起他遗落的护照,“你忘了护照。”

  “谢谢。”他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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