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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就为他这句话,她从此发愤图强,不管上什么课,桌上永远都摊开一本厚厚的词汇书,即使是打瞌睡,她也必定趴在那本书上。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她上大三的暑假,他难得回来一趟,因为机票很贵。

  短短的十天,她紧紧地黏住他,他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连闵奶奶都忍不住向她妈妈开起了玩笑,“玉珍,等好好一毕业咱就把事儿给他们办了吧,瞧瞧这两个难舍难分的样儿。”

  妈妈只是笑,并没放在心上。她总觉得方好还小,懂什么!即使后来她为了闵永吉结婚的事哭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妈妈也始终认为她那是孩子气,迟早会过去。

  闵永吉临走还再三叮嘱她,“好好念书,不许偷懒。”

  她把头点成了鸡啄米一般。

  就这样又过了半年,他的信突然少下来。她焦灼万分,连上课都心神不宁。

  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收到他最后那封信时她是多么欣喜若狂。她对着那浅蓝色的信笺吻了又吻,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来。

  那上面没有长篇累牍,只有一句话:“好好,忘了我吧——我结婚了。”

  方好浑身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有点儿迷糊,又有点儿清醒。面颊上湿湿的,可她分明记得自己没有流泪。

  酒精的作用下,她觉得对面的老板忽然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他单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则慢悠悠地来回晃荡着杯中的液体,不知在思索什么,脸上那些平日里紧绷的线条此刻全都熨开了。在柔和的灯光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帅气,整张脸棱角刚毅,却带了一抹温柔的神色。方好心里竟莫名地动了一下:所谓“侠骨柔情”大概就是像他这样的吧。

  方好忽然咯咯地笑出声来,她想自己大概真的醉了,连老板都敢拿来打趣。

  关海波在她的笑声中拨正了脑袋,凝视着她绯红的双颊。那一对剪水般的眸子亮晶晶地盯着自己,却忽然飞快地闪过一丝狡黠,犹如一只佯装憨厚的猫咪。

  “醉了?”他语气生硬地问,心底却有某种欲望如潮水般悄然涌动起来。他蓦地转开了脸,无法正视她纯净无邪的双眸。

  方好把下巴搁在手背上,努力撑直脑袋,恍恍惚惚地朝他的方向美美地笑了笑,“唔……好像是的。”醉了多好啊,至少此时面对着老板,可以不用再装出小职员的恭谨来,那个样子,真的很累。

  她的笑声像一只柔软的小手,在他心上挠着痒痒,却是越挠越痒。

  他有些烦躁,没来由的,想立刻就离开这里,可又有些舍不得。辗转犹豫间,却听她喃喃地问道:“老大……你说,钱……是不是……真的,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呢?”

  她口齿不清地想要跟他探讨这个一直以来都困扰她的问题,因为她很早就知道,闵永吉娶的妻子很有钱。

  关海波怔了一怔,她的这个问题同样也曾困扰过他。

  他沉下心来,静静地注视着杯中的美酒,良久,缓缓吐出来一个字:“会。”

  他这样回答的时候,想到的却是施云洛。

  她离开他之前,曾经哭着对他说:“如果你说要我留下,我就不走。”

  他唯有苦笑,如果她跟着自己不快乐,留下她来又有何用?

  从她踏上另一个男人的车,背着他去赴约的那一刻开始,在他心里,她就已经等于离开他了,尽管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已是很晚。

  关海波的心头也蒙上了一抹沉重的色彩,他对着酒杯,喃喃地低语:“很多时候,我们以为自己遇到的就是可以过一辈子的那个人,可后来才发现……其实不是。”

  方好觉得困,关海波的声音异常低柔,仿如催眠,她费劲地琢磨了一会儿,才道:“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可是……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碰到对的那个人呢?”她迷惘了一阵,才想起来对面的人并非跟自己同病相怜。他有个那么厉害的全能女友,比自己幸运多了。

  “你应该……已经找到了吧?”她说话的口吻充满了羡慕和一点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酸涩。

  关海波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了一下,道:“也许吧。”

  他转过脸去看她,她却已经趴在手背上睡着了。

  她的脸上有未干的泪痕,灯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泽,恍惚间,他伸出手去,碰触到她净如白瓷的面颊。

  三年来,他第一次接触她手以外的部位,指间传来软软的触觉,轻柔得如同羽毛。

  他想起这些年他对她的苛刻,他把施云洛带给他的伤害间接地发泄到了方好身上,只因为她比他快乐,他看不得她在他身边没心没肺的快乐。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错了。她不见得比自己幸运,她的心底也藏着同样的伤痕。

  也许,她不够坚强,不够聪明,可是,她并不怨天尤人。她很努力地想要过得好,也很努力地想让周围的人开心,所以,她可以在他不近情理的责难过后依旧保持微笑,默默承受他加诸她身上的那些不公平的愤懑。

  他突然发现,自己曾经有多么残忍!

  心底有柔柔的情绪慢慢攀升上来,也许是歉疚,也许是其他,越聚越浓,他的手指禁不住在她面庞上游走。她在睡梦里皱了皱眉,大概是觉得痒,但终究没有醒来。

  他的手缩回来的时候,她面颊上的泪痕也随之干了。

  方好醒过来时,天已大亮。她乍一睁眼又赶紧闭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这一觉睡得很爽,她连梦都没有做。

  身上有异样的紧绷的感觉,她低头瞅了瞅,身上居然还穿着昨天上班的衣服,原来她就这么和衣睡了一夜!

  后脑勺隐隐作痛,她努力回想了一下,立刻惊得一骨碌爬了起来!

  她的记忆成功地从闵永吉打来电话那段开始复苏:他亲自跑来公司找她,她为了摆脱他,自作聪明地“利用”老板做挡箭牌……后来她跟老板一起去吃饭,她还喝了酒!

  再后来……她有点记不太清了。不过,用最普通的逻辑也不难推测出来,一定是她醉得人事不知,老板送她回来了。

  方好伸手摸摸迅速滚烫的面颊,天!她是不是又犯傻了?

  手机不期然地响起,吓了她一跳,跑过去接,是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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